清军在此留下了一个正白旗的甲喇,领头的满人叫马拉希,位居参领,曾被授阿达哈哈番。此刻他设营离明军其实不远,就在中洞山的另一侧,与明军隔了一座小山而已。
之前斥候见到明军先头部队的数量不算很多,大概两千人的样子,所以只在入夜时分派出两个牛录夜袭。在马拉希的概念中,自己有六百弓马娴熟的满洲健儿,在深夜偷袭两千弱不禁风的南蛮弱鸡,这简直是比吃饭喝水还要容易的事情。
这也不怪他,之前随孔有德南下,一路所向无敌,从来就没有遇到过真正的抵抗,都是象征性冲两下就把对方吓得跪地求饶。甚至几十百把个满洲大兵扛着旗子就直接接管县城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但是他却忘记了两件事情。一是明军刚刚退敌,士气正盛,说胆气加成也好,说不自量力也好,总之现在的明军心态多多少少有了一点改变,觉得是不是也能跟对面打上那么一打。
二是更重要的一点,作战时正值深夜,湿雾浓重,两军对垒连人都看不清,都是个个捉对厮杀乱砍一气。这种情况明军就是想投降也没法投降,谁敢把刀扔在地上紧接着的一定是人头落地。
正在帐内等得无聊,就听外面通报,说是夜袭的人回来了。
话音刚落,帐门就冲进来一人,满脸泥污,右臂三個大孔正滋滋冒血,随即跪地哭喊道:“全死了!他们全死了!”
马拉希眼前一黑,谁死了?两个牛录,全死了?这不可能!
“怎么可能?你们回来了多少人?”
“回来了不到二十个!另一个牛录的备御佐领也死了!”
“明军有多少人?可是之前所探人数有误?”
“没有!大家本按着之前的计划往前冲,杀得对面节节败退,可突然,突然出现了一堵墙,把大家挡在了后面!”
“墙?”马拉希愣道:“什么墙?那岸边哪儿来的墙?”
“千真万确!”逃回的士兵涕泪横流:“就那么凭空出现的!冲也冲不过去,推也推不动!随后那些南蛮子就躲在墙后炮子火铳齐发,只一轮,一轮大家就全倒了!”
这种描述完全超出了马参领的想象力,只得问道:“还有呢?还看到了什么?”
“奴才当时在队尾隔得远,只中了几枪,这才侥幸逃出。走前看到那些南蛮子出来每个尸体都在补刀!”
“对面的伤亡如何?”
“奴才不知!刚开始的时候前面接战,还拼了几刀。直到那个墙出现,炮子一发,就没动静了,全死了!”
说着这伤兵又惊又惧,还失血过多,顿时晕厥了过去。
马拉希也陷入了沉思,这广州兵的怪事一桩接着一桩,可自己授命在此拦截,主子的要求可不是送几百条命就能满足的。
“来人!”
马参领心知犹豫不得,立即唤人传令:“追上前方,速请援兵!”
传令兵问道:“需求多少人马?”
“至少两个甲喇!”马拉希已顾不得兵败受罚,咬牙道:“三千满营,与我一共四千!”
明军前锋两千,后续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这个估计已是冒险,但要是再加,说什么需一固山来援,七八千个正牌满洲大兵助阵,怕是自己的人头都要保不住。
“是径直原路返回与我处合兵吗?”传令兵知道主子怒气正盛,但也只得硬着头皮问道。
“不,绕道中洞山西侧,攻击伪明军队后方,包他一个艾吉格饽!”
还好前方大部队还没走太远,只要主子同意,天亮之前就能派兵赶来支援。届时自己一千来人佯攻,另外两个甲喇直奔中洞山,从中间一处叫鸭乸笼的低洼处绕过包抄,一定能全歼这两千明军。
总之只要把对面堵在山脚与水边之间的狭长地带,那简直输都不知道怎么输。
唯一的问题是天色快亮了,这浓雾却有增无减。虽然信使已经带回消息,说增援正在路上,可马拉希一直没听到明军的后方有什么动静,不由得心慌起来。
自己这边的人早已准备好,披甲持刀,已前往山脚拐弯处,一露头就能看见明军的阵地。
“那里好像是有什么东西。”马拉希隔着雾气,从灌木丛探头看向对面。
“听昨晚回来的人说,是堵墙。”
远处的河滩一百来米,隐隐约约中,三分之二左右的长度上有一道灰色的影子。虽然看不真切,但应该就是他们说的石墙。
“昨天咱们路过这儿的时候,没这堵墙吧?”
“当然没有!”旁边一个旗人说道:“这就是凭空出现的!”
“呸!真特码邪门儿!”马拉希皱着眉头啐了一口。“怎么还没有动静?”
“伊尔德副都统说了,天亮就到!”旗人抬头望向雾蒙蒙的天空,仍是蓝灰色的一片,只有河对岸那个方向的地平线上有一团白色的亮堂。
正说着,南边远处,明军阵地的后方好像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嘈杂。
马拉希耳廓一动,专心倾听,那杂音好像越来越大,嘶吼、号角,甚至兵刃交接之声都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凌晨传来。
“伊尔德到了!”马参领立时起身抽出腰刀朝前一指:“绕过山脚,放箭三轮,全军压上!”
一阵弓弦崩响,上百只破甲锥撕裂空气与湿雾朝前射去。但奇怪的是,在准备第二轮放箭的时候,却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一定是那堵墙!墙把箭挡住了!”旗人愤恨地说道。
“不管那许多,再放两轮,然后白刃接战!”
片刻之后,呈南北走向的明军阵地北侧山脚,一阵暴喝响起,马拉希身先士卒,朝着那道灰色的影子冲去。
眼前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就是一堵五尺来高的墙,但是并未将河畔完全堵死。一百米宽的空地上,两侧各留了二十米左右。
“查干!你领一营攻左边,我去右边!”马拉希知道那墙难以翻越,强行硬冲恐怕会跟昨晚死掉的那些人一样,便领一半满营兵冲向那山脚下的缺口。
这也是他这辈子下的最后一个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