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新林市南府路周边几十里方圆,虽然不算繁华区,但被拉入梦境之中的,陆续也有七八千人了。
每个人的梦境都并不相同,但大抵都有李全刻意设置的一点点小考验。
能不能通过考验,全凭心性和智慧。
可惜目前为止,还只有赵全深一人勉强通过考验,并最终获得魔种汁液和修炼真气的法门。
不错,赵全深薅的那红彤彤的仙果,其实本质就是魔种汁液。
本来有三十多毫升,黑猫用去了大概五毫升。
剩下的都以三毫升一份,分成大概十多份,并被李全改造成果实或丹丸、玉髓等等机缘。
黑猫能服五毫升,是基于它灵魂物质强大,而躯壳反而太过脆弱。
普通人三毫升已经是极限了。
再多,弱小的意识无法掌控强大的肉身,身体血肉可能就会异化,变成类似克系怪物的东西。
李全给自己也只留了一份备用,剩下的都准备通过梦境送出去。
一团团气泡形灵光被拉入灵境,并在李全周边浮沉,衍生出一个个五颜六色的梦境。
有人梦入平行宇宙,沉溺于拍电影,混迹于娱乐圈。
有人梦入古代,跃马扬鞭,金戈铁马,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有人梦入架空历史,科举及第,官途纵横,一首首文抄诗词震惊四方。
有人梦回儿时,左右逢源,提前买地包矿,开发地产,成为亿万富翁。
有人梦入武侠江湖,仗剑狂刀,一刀破开生死路,寒刃杀尽负心人。
有人梦入皇宫,成为小才人,勾心斗角,掌控帝国,终成一代艳后。
李全一一打量,犹如一个梦境支配者,有时看的也不禁轻笑摇头。
念动之间,这些短暂的美梦瞬间破碎,并将他(她)们推出灵境之外。
她(他)们醒来之后,这些梦中经历都会逐渐模糊。
“悟即刹那成正,迷而万劫沉流!若能一念合真修,灭尽恒沙罪垢……”
只有梦境中真正的觉悟者,才会在清醒之后,清晰保留梦中经历。
梦境又何尝不是一种人生,一种历练阅历。
正感叹间,李全轻“噫”一声,弹指将其中一個梦境拉到眼前。
…………
一片朦胧世界中,四处都是白天干旱,夜晚阴冷的茫茫荒漠。
曾元性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之后,就发觉自己到了这里。
四周还有偶尔有许多赤着脚,穿着露肩纳衣的人,一边朝着太阳落下的地方走,一边伏地叩拜。
虽然一觉醒来,已换了天地,但曾元性却并没有多么慌张迷茫。
对他来说,人间的疾苦,他已经历的足够多了,没有太多东西,还能再令他感到遭心。
他年轻时是个中学教师,有着幸福家庭,兢兢业业,有房有事业,有个孝顺的儿子。
中年时,他一直资助的学生长大后,因为他停止资助,而诬陷了他……致使他名声尽毁,眼看临近退休而丢了工作。
后面一路经历过白发人送黑发人,妻子疯癫自杀,儿媳霸占他仅有的老房子……
所以,他最终出家了,并选择原谅所有伤害过他的人。
元性,是他在法台寺的法名。
几年前,老方丈死后,新主持积极配合商业开发,寺中仅有的那一点清净也不在。
所以,他又回到了城市中,没有工作,没有事业。
整天行走在街头,进行垃圾分类,实际就是一个拾荒人。
他觉得自己已经看破了世事,真正的放下了所有。
“喂!你们在拜什么?”曾元性问一个正在虔诚向夕阳叩拜的人问道。
“赎罪!”那人十分冷淡的回了一句,便继续一步一叩首,向夕阳而去。
“赎罪?你们都有罪么?”
“当然,人人都有罪,赎尽罪过,才能得到解脱。”
那人也问道:“比丘,你不叩拜,是无罪么?”
“我受到很多疾苦,很多不公,想来我应该也是有罪的。”曾元性十分坦然道。
一个膝盖手肘都跪出老茧的老人说道:“既然有罪,为何不虔诚叩拜,以赎罪愆?”
“只要虔诚叩拜,过了这片荒漠,就能见到佛爷爷。”
“佛爷爷?”曾元性一愣,抬起头朝远处看去。
这才发现在夕阳的尽头,隐约能见一座高山,顶峰之上,正散发着无穷光辉。
那山顶的光辉,甚至盖过了阳光。
茫茫荒漠,四面八方,人如蝼蚁,都向着那座山朝拜而去。
“真有佛陀?”曾元性自认波澜不惊的内心终于出现波动了。
老人答道:“是啊,佛爷爷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人人都想见到佛爷,人人都在祈求佛爷。”
曾元性嗤笑摇摇头,如果虔诚叩拜有用,自己早就超脱了。
这般想着,直接越过老人,迈步向着灵山而去。
他要到灵山,看看佛陀是不是真的有那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大能。
如果有,世间为何又有这诸多不公,令善人不得善果,好人心灰意冷。
茫茫沙漠,干涸、阴冷。
所有人都在叩拜,而曾元性却是直接大步走过,并很快超过前面的人。
但是这样向前行走了一天,那看似近在咫尺的灵山,却依旧遥不可及,如同海市蜃楼。
曾元性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嘴唇干裂,饥渴、疲惫。
一天时间,没进半点水米,走了不知几十里地。
没有人烟,也没有水、更没有食物,速度也越来越慢。
夜晚,他终于忍不住了,停了下来,靠在冰冷的沙漠之中。
次日,天刚亮起,他开始四处寻找食物、水源。
然而这里除了茫茫的沙砾,什么都没有。
这时,那个一步一拜的虔诚老人,终于赶上了他。
曾元性已经极为虚弱,忍不住走向老人,乞求道:“长老,能不能把您的食物和水,施舍我一点。”
老人从包袱中取出干硬的囊,和半壶水递给了他。
囊十分的干硬,咬上去几乎能把牙崩掉,吃起来如同在啃石头。
曾元性只能就着水,勉强咽入腹中。
勉强吃下一些之后,曾元性看着剩下的半角囊,和仅剩一点底的水壶,有些惭愧的看向老人:“长老,我喝光了你的水……”
方才他看见了,这半壶水,是老人全身仅有的一点水源。
“没关系,没关系。”老者同样虚弱,嘴唇干裂,却依旧向前叩拜。
“您到底是有什么样的罪愆,一定要拜到灵山?”曾元性不禁问道。
“我没有罪愆。”老人摇摇头。
说他一出生就不喜欢吃荤腥的。人骂他,他也不恼;打他,他也不还手;笑他,他也会跟着笑。
曾元性不解道:“这……那您才是应该直接走过去啊,你真有佛性,一定可以见到佛祖的。”
“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就在我心头。”老者笑说。
并摇头道:“但我拜的,不是这灵山,也不是佛陀。”
“那是什么?”
“这些人都说,只要虔诚叩拜,就可以赎尽罪恶。”
老者指着远处那些叩拜的人说道:“可是他们却坚持不下去,往往因为干旱、寒冷、饥渴、疲惫、痛苦而退去。”
“我想,如果虔诚叩拜,真的能赎罪的话。那我就一步步叩首到灵山,来替这些坚持不下来的人们赎罪!”
“这!”曾元性呆住了。
心中五味杂陈,面色复杂的看向眼前老者。
老者再次分给曾元性一些水和食物,道:“去吧,别再往前了,你去灵山,见不到佛陀的,往回走六十里,就有人烟了。”
说罢,老者转过身,继续向遥不可及的灵山,叩拜而去。
曾元性并没有往回走,而是跟在老者身后,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既然自己这样的见不到佛陀,他想看看老者能不能最终见佛。
他始终有些不敢相信,世间除了自己,竟然能有老者这般纯真的人,愿意自己受苦替他人赎罪。
所以他一直默默跟在后面。
终于,不久之后,老者停了下来。
“果然,他终于还是坚持不住了。”虽然尽在预料中,但曾元性没有半分心喜。
反而有些心灰意冷。
疾步跑上前去,扶起老者。
“年轻人,我即将走向死亡。”老者面色无悲无喜。
其实曾元性也已经六十多岁,并不年轻,但这个时候,曾元性也没在乎这个称呼问题。
“长老!你这……这又是何苦。”曾元性无法理解。
老者已经虚弱到不能说话,取出仅有的那点水和食物,全部给了曾元性。
“快回去吧。”
曾元性茫然摇头:“回去,回哪儿去?”
“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世上并无真佛陀,见不到佛祖的……”
老者摇摇头,闭上了眼睛,身体在慢慢变得冰凉。
沉默许久之后,曾元性并没有往回走。
面色逐渐坚定的看向朝夕阳。
“扑通”一声跪伏下去,叩首三匝。
缓缓起身向前一步,又再次叩首。
“我是个废人,是个被社会抛弃的人,是个拾荒者……”
一股股念头浮起浮落,老者对曾元性的内心触动极大。
他不想知道这是哪儿,不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去。
不想知道这样能不能替其他人赎罪,也不想知道这样能不能见到佛陀。
他接过了那个不知姓名,始终面色纯真老者的水和食物。
也接过了他的意志。
他要替自己,替其他人赎罪。
没有半分不愿,但也没有半分虔诚。
随着不断向前,水喝光了,囊吃完了。
无尽的,暗无天日的,漫长的的痛苦,使身躯逐渐虚弱,破败。
心中所有杂念,都渐渐平复。
也许这其实是已经虚弱到,无法再生出那怕一丝杂念。
唯有那股莫名念头,反而愈发坚定。
叩首,再叩首。
如同变成了一个不知疲惫、不知饥渴的神佛。
灵山依旧遥不可及,海市蜃楼。
一丝丝玄妙变化,从曾元性心中生出。
恍惚之间,他看见了老者,看见了妻子。
看见了欺负他的人,看见了侮辱他的人,看见了谩骂他的人,看见了嘲笑讥讽他的人。
看见了苦海,看见了一个光灼灼,圆陀陀的物什,不断剥离丝丝污秽。
如同一朵莲花,生自心中,出淤泥而不染。
…………
新林市,北安路,一座废品站旁边。
一个人蜷缩在街边。
浑身破烂,衣服很陈旧,但洗的很干净,脸上沧桑,胡须头发都搭理的很整洁。
他悠悠转醒,眼中再无昔日混浊、茫然。
只有目光如矩,似乎能够穿透人心。
隐约一朵莲花,浮现在眼底。
“法台寺,是师父留给我的基业,应当先去取回,倚为渡世之根基。”曾元性站起身。
用一柄捡来的锈刀片,重新剃净了头上发丝。
又在如同垃圾堆一般的小窝里一阵翻找。
终于,找出了一个杏黄包袱,曾元性眼神罕见的透露一丝丝怀念。
但转瞬而逝,只余下古井无波,打开包袱,里面是一片袈裟。
而包袱,其实是一件僧衣,里面裹着当年受戒的袈裟。
大街上人来人往,曾元性也不在乎,直接脱去破烂衣裳,换上僧衣直惙,系上袈裟。
之后,向着法台寺方向走去。
他的师父,曾是法台寺方丈,生于民国年间,历经坎坷。
师父圆寂之后,他的师弟花钱收买了寺中大半僧侣,又与协会相勾结,取得了法台寺主持的位置。
并将一座千年宝刹,弄得乌烟瘴气。
但曾元性知道,师父一直看重的人,是自己。
这是曾元性以前人生中最值得夸耀的事,师父说过,他最有佛性。
以前,曾元性没有心情,也没有能力去争取这些东西。
现在,他于梦中证悟,有了许多常人无法理解的“神通”。
但他依旧没有争夺的心,只是遵循师父遗愿,去取回他应有的东西。
他只希望,可以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保留最后一点纯真净土。
并以此为根基,指悟其它有佛性的人。
这将是他如今重新振作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