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深府,幽静无声。
偌大的庭院里,没有火光,也没有人影。
白天下了一场雪,没有人清理,走在落雪上‘沙沙’作响,很难藏住脚步声。
此时空中传来第二声黄鹂哨。
韩昭望了眼夜天,脚步不停继续往中庭行去。
黄鹂哨是韩家人的一种御敌信号。
一声黄鹂鸣敌踪。
二声黄鹂明敌意。
三声黄鹂敌来袭。
四声黄鹂杀杀杀。
待第五声传起,或第五声不再响起,便是胜负分晓。
此时才第二声黄鹂,代表敌方才刚刚出发往朝韩府逼近。
所以韩昭不着急。
和在画舫上的时候不同。
船上范围小目标少,轻易就能掌控全局。
而家里是七进王公大府的格局,一旦生变则无法兼顾,不论如何都要先走这一遭。
看其他人是否诞生了新的死亡预告。
于是他换上压在床底下,时刻准备着紧急逃离用的普通布衣。
手持小陌刀。
伪装成普通的小护院。
疾步走进中庭。
刚进拱门,月光斜斜倾洒,刚好落在静立于堂前的倩影上。
尚未见人时,杨玉师已然偏过头,冷漠凝视。
不料走进来的竟是韩昭,她不由得一怔,冰颜顿时消融,主动迎上前轻问道:“公子怎么来了?”
余光扫见公子手中提着刀。
她略微挑眉,更好奇的问道:“公子看什么呢?奴婢在这呢~”
韩昭没有理会。
虽然杨玉师身上的血字没有变。
可看着她原有的死亡预告,心情依然沉重。
【姓名:杨玉师】
【身份:枭卫/荆门上将】
【死期:龙元43年,酉月31日卯时】
【死因:于韩氏宗庙,自刎而亡】
“薛松不是说有人要来刺我吗?所以我把他丢我卧房里当成诱饵,我则假扮成下人出来躲着,聪明吧?”
韩昭示意着腰间刀,拉住杨玉师的小手道了声放心。
然后拉着人走进堂内,看向立在其中的一柄烛龙枪。
枪身通体为黑色,连枪尖也是黑的,不过在杨玉师手中它会烧成暗红色。
‘火’色元力配上‘杨氏崩天枪’,极具霸道冲击。
“公子待在内院,有薛松和幼妶相护定能无虞,可你一个人跑出来……”
杨玉师无奈了,一时间也分不清他是聪明还是不聪明。
毕竟人是往她这里跑的。
怎么说她也是家里头境界最高的,虽然真拼命的话可能还是胜不过薛松,但公子又不懂这些。
知道找她最安全,这就够了。
正想着,韩昭忽然扭头看向她,笑道:“这边不是有你在吗?咱俩在一块最安全了,我是来保护你的,信不?”
杨玉师不由一怔,差点以为他会读心术。
然后抿起唇,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不信也信了。
反正今夜也不是什么大敌。
公子想如何,由着他就是了。
“公子想待就待着吧,不要乱跑就好了。嗯,正好有两件事跟公子说,一个是两天后要进京去,另一个是…妖后或许要逼公子入赘上官,公子可知其中利害?”
“公子可有想过娶妻?”
杨玉师语气轻缓的说着,同时也目不转睛的打量着。
整日下来。
她未能思索出好的对策。
或许提前娶妻算是一个办法,可要在两日内办完,难度颇大。
而且还有可能会背上一个抗旨的罪名。
若如此,不如直接逃回沧州旧都,但这么做又太危险,一旦失败便会害了公子…
仿佛怎么做都逃不开那妖后的设计…
“玉娘要嫁给我吗?”韩昭把玩着她的纤纤玉手,忽然反问。
“我?”杨玉师再次怔住,随即轻轻摇头,淡淡道:“奴婢不配。”
不配二字,听着轻巧,实则扎心。
韩昭心道一声果然,抬头看向这位绝美的女人。
二十七岁,肤如凝脂,貌赛天仙,却不喜不笑只落泪,不娇不柔却更惹人揪心疼惜。
以前玩游戏的时候。
玩家们总调侃说,这女人她是真不会笑啊。
可谁知道到了最后,她的凄美一笑撑起‘韩昭’这条线的最后一幕,成为了无数玩家心中的遗憾。
‘玉师笑了,战国线开始了,游戏却结束了’
‘玉师笑尽江湖路,英雄气短唯情长’
她的死期是龙元43年,酉月31日卯时。
那是‘韩昭’死后的一個多月。
临行前,‘韩昭’将她哄骗回沧海州,让她募集兵马等着,结果只等来一则噩耗。
待确认死讯的时候,她就坐在韩氏宗庙里。
丢盔卸甲,披头散发,直至嘴角忽然溢出一抹心血,方才呢喃着‘公子欺我,休想弃我’露出笑颜。
继而拔剑自刎。
那是韩昭玩这游戏第一次脊背发凉。
这女人,对自己太狠了。
以至于此时心脏止不住的揪疼,恨不能上手逼她先笑一个。
哪怕一笑崩盘也无悔了。
所以他笑道:“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你。玉娘长得如此美貌,身材又养得这般好,而且你还是处子吧?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一年里有三百六十五个夜晚是想着你入睡的,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要不将就一下做我的妾?”
话说着,杨玉师神态自若,听惯了这些哄人的鬼话。
但听到最后,她的嘴角不自觉的勾动,反问道:“公子说得这般好听,却只是妾?”
韩昭哈哈一笑道一声‘想不到吧?’然后抄起烛龙枪,拉着人往出跑:“我带你去看好玩的,就不信今晚逗不了你笑!”
“逗我笑?”杨玉师也不挣脱,就是不大理解怎么会转移到笑这个话题。
不过她这才想起来。
似乎自己很多年没笑过了。
为什么呢?
她看向拖着自己跑起来的韩昭,心中不禁苦涩。
有些事情她早有想过,但是想不通就不再想了。
比方说,公子是否真的甘于人下?
比方说,公子是否真的荒淫无度?
比方说,如何才能令公子收心?如何才能助公子担起大业?
这些问题,她曾日日夜夜的问着自己,但不知从何时起,所有问题都有了同一个答案。
那就是:公子并不坏,乃臣子无能。
所以她不配。
她连做臣子都不配。
又如何能配做公子的妻妾呢?
正想着,远处相继掠过柳大爷、小德子、姜护院等人的身影,甚至柳大爷还双手捂嘴,娇呼了一声活见鬼。
然而杨玉师没搭理。
直至韩昭拽着她跑进内院,跑进黑灯瞎火的偏房。
砰一下,房门关起。
韩昭瞅着地面左瞧右找,她在边上狐疑着看,也不问。
然后韩昭‘啊哈’一声,找到薛松留在地上的枪眼,把烛龙枪给立了上去。
杨玉师嘴角一动,神态愈发古怪。
但当她狐疑着抬头时,韩昭已经鬼鬼祟祟的趴在窗台上,冲着她招了招手:“这么久了估计快到了吧,玉娘过来,这儿可是vip观战席,在别处可找不到这么好的位置!”
“什么皮?”杨玉师迟疑片刻,甚至回头找了下屋里是否有皮垫之类的,而后才走到窗台边。
可这窗户就只推开一条缝…
她看了眼韩昭往后撅的屁股…
她犹豫了下,心想反正也没别人能看到,于是放下身段,学着公子弯下腰往出瞄…
不出片刻。
第三声黄鹂哨响起。
第四声紧随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