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
回宫途中,上官鸯乐一路都是眉头紧锁,反复思量着这三个字所包含的深意。
但思来想去,不论从哪个角度,好似答案都只有一个。
以韩昭的身份,加上世人对他的评说,以及他作为皇子却沦落到要入赘的处境。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就是在说:不然呢?我有得选吗?
确实,他没得选。
隋亡韩氏亡,他能独自活到现在实属奇迹。
虽说母帝待他态度暧昧,可朝中大臣待他的态度却很直观,哪怕近几年少再听到‘清除余党’这几个字了。
可是说到底这根子还是在的。
只要存在过,那它就会一直存在,只是力度的问题。
再者。
母帝为何偏偏在这個时候给他赐婚呢?
而且还是入赘?
来年,他将满二十岁…
想着念着,上官鸯乐蓦然一震,隐约中仿佛捕捉到什么。
可是又没有十足的把握。
“光凭这三个字一把刀,总归是单薄了些。”
“得再看看…”
入赘这件事。
别说是入赘者觉得丢脸。
其实娶男人这件事对女人来说也有损声名。
特别是娶些劣迹斑驳,臭名远扬的男人,说实话娶了他们也只会沦为笑柄,还不如娶个白面牛郎来得实在。
但如果这些劣迹都是假的。
如果韩昭藏了拙。
那么初时为承受他一些耻笑,是值得的。
或许,风险也是要承担一些的。
如果母帝赐婚的目的,是为了干掉他……
这又该如何是好?
母帝会这么对我吗?
上官鸯乐缓缓的摇了摇头,心道有时目光看太远不是好事。
既然这门婚事没有办法逃开,那么应该先着眼于韩昭,先确认婚后如何与之相处。
而后再考虑更长远的事。
一切,全建立于他是否值得。
上官鸯乐微微低眉,看向自己略有细纹的手。
常年练剑,她的手虽然也白也软,却也已经不似其他千金小姐那般完美无瑕,但身子骨能保证比寻常女人更柔更水灵,也更有韧性。
身段,脸蛋,她也有自信。
而且她是公主。
便宜了哪个男人都是便宜。
但她不介意。
嫁也好娶也罢,只要这个男人值得,就行。
此时正阳门已近,她忽然轻说道:“暂不回宫,去俞家。”
话音刚落,马车当即转向。
车外的神策卫依旧跟随,小太监们则是自觉的分道而行,穿过正阳门回入宫城里。
俞家就在正阳门外正阳坊。
为了方便官员上朝,正阳坊内居住的大多是达官贵人,宰相府国师府等都在此坊。
于是喧嚣不比长乐坊,却也同样有着车水马龙的热闹。
待拐进巷子,从后门进了一家深宅大院。
这方消除掉耳朵里的吵闹。
刚下车,便有位年纪相仿的女子款款迎来。
“九公主怎的得空来啦?”
“难得哦~~”
上官鸯乐心事重重,恍惚间便被抱了个满怀。
于是回神,瞧向面前这位拥有着花容月貌,却因得母亲遗传而自幼病恹恹的小美人儿。
俞颖,俞家三小姐。
虽然此人病体缠身,也没办法练武强健,甚至连家里的生意都很难有精力去操持。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比常人更勤奋,更懂事,更渴望获得完美的一生。
于是她勤耕文路,包括但不限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雅致学说。
其最突出的,则是关于自家生意所需的一切文理知识。
是名副其实的小百晓生。
上官鸯乐怜惜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开门见山的说道:“有件事拿你试问。”
俞颖闻言,当即撅起小嘴埋怨道:“哼~我就知道,大贵人无事不登三宝殿,黄鼠狼给鸡拜年…”
“你是鸡,但我不是黄鼠狼。”上官鸯乐微微一笑,扭头便无视了俞颖的鬼脸,转而思量了一下。
问道:“你可曾见过,身宽约三指,长约三尺多一些的刀?刀格与刃同宽,稍微长一点点,两面刃,刃有这么厚的。”
她拿手指比了一下,一捏便是与平京锋刃同厚的缝隙。
俞颖美眸一眨,不假思索道:“陌刀呗,两面刃,而且刃厚可斩马,所到之处,人马尽碎。隋唐时期的南北战场上就有陌刀队,连韩公祖身边亦有陌刀虎卫,很凶的这种刀,但一般人用不了,很重,普通陌刀可有个十斤左右,据说还有上百斤的,比青龙偃月刀还要重许多了。”
上官鸯乐顿时眼角一跳,心道了声果然。
她第一眼看到平京就觉得有点熟悉。
可是短柄陌刀见所未见,韩昭又是单手持,就很怪。
怪到无法确认。
她再问:“那,短柄陌刀可有?”
俞颖登时为难:“这,有应该是有,把长柄砍了不就是短柄了?但有这个必要吗?长兵即是长兵,想要短兵的话,用玄铁锻造一把新的岂不是更好?轻且快,硬度也有……”
说着,她忽然点住唇,苦恼道:“但,似乎也并非无益处。刀从心剑从意,或有些狂傲的刀客不取其他,就取陌刀的重量,故而将其削成短柄来使用。”
“啊,好似真有这么回事,小陌刀…在哪里听过呢…”
见她苦思了起来,上官鸯乐当即沉了下心。
当俞家三小姐苦思冥想的时候,证明这事儿不好求证了,得盼着她能想出个结果来。
否则上别处问都是一问三不知。
所以她暂时略过这个问题,转而再问:“那,二十多斤的刀…”
话还没说完,俞颖已然翻起白眼:“那与抡瓮金锤有何区别?”
上官鸯乐不禁满头黑线。
擂鼓瓮金锤,这可是三百多斤的玩意儿。
但…小颖竟以此来作比较…
莫非那把刀普通人真用不了?
那么韩昭他岂不是…
上官鸯乐登时亮起眼眸,马上便搂住俞颖道:“把你知道的韩家人事都告诉我。”
…
…
是夜,碧香荷园已无宴席。
杨玉师和清濛正在楼前分发赏钱。
乐师们伤感落泪。
优伶们幽怨惜叹。
“阿秋!!”
韩昭坐在露台上,打了个喷嚏,搓了搓人中。
凛冬的夜,确实有些寒刺骨。
但雪中的静夜,似乎也有别样的美。
抬头望,空中风雪渐欲迷人眼,好似云宫天来有仙踪,而这几近焚烧夜空的万家灯火,则像是一层又一层的仙韵,衬托得此仙宫愈发的神幻。
于是边上的幼妶就盯着看,眯眼看。
看半天,疑惑着回头问:“公子,那是什么鬼东西?”
韩昭吸了下鼻涕:“仙宫啊,还能是什么?”
幼妶惊了:“世间竟真有仙宫?”
韩昭嫌弃着瞟了她一眼:“那是大花灯!”
“啊?!”幼妶更惊了,马上便撑住栏杆踮起脚,使了劲儿的往远方张望:“灯还能做成仙宫?!”
“还能把你做成灯点天上信不?”
幼妶登时疑惑,苦思道:“那不就是纸人了吗?啊,这仙宫也是纸货吗?这不是烧给死人用的东西哦?”
韩昭眼前一亮,这妮子可真是太有悟性了。
死人物,活人用。
乐不疲,向死去。
奢华之尽头,莫过于自我毁灭。
如此长安之灯景,无异于龙唐自取灭亡。
终有天,长安灯油燃尽,即天崩地毁人消亡。
说是给死人用,没毛病啊!
韩昭嘴角一勾,暗念了句‘一群将死之人’。
而后看向远方正阳门上用云幕遮掩着的庞大神机黄龙灯,再次重重的吸了下鼻涕。
子时已过,今日便是元灯节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今天!
于是拔刀擦刀,顺便把幼妶招到身边来做睡前的思想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