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场上,最怕遇到的永远只有一种人。
不怕死的人。
任凭无双鬼谋机关算尽,难料到不怕死的勇将身插七刀杀出死局杀到他面前,拖他一并下黄泉。
任凭勇冠三军的上将斩敌千万,敌不过一千个不怕死的残兵将他团团包围,哪怕断了头也将脑袋死死咬在他身上。
然后生生以死肉把他拖死。
而现在。
韩昭的一声怒嚎,当场令围观的群众中暴起娃娃的惊哭。
下一秒,周遭十余位玄英皆缩了缩瞳孔,一瞬对这位不怕死的旧朝皇子有了些改观。
包括提着刀的这位青年玄英,也从满面阴沉化开了神色,偏过头见宇文周也点头后。
他这方后退一步,向韩昭以及柳大爷等人拱手道:“得罪了,在下告退!”
而在他转身走掉的时候。
韩昭忽然隐隐颤抖,继而悲怒抬头,朝其背影嘶吼了一长声。
他的声音早已被辣椒汁灼伤,一吼出来更是沙哑磨耳。
这位青年玄英不禁顿住脚步,再次被韩昭的怒火震慑到,甚至感受到这位皇子深深的不甘。
好似,他就成了持强凌弱的恶人了。
但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穷炼武功。
成为玄英。
从来都只是为了保家卫国,庇佑百姓。
所以当老百姓们纷纷动容,相继发声为韩昭鸣不平的时候。
他转回身来,看向韩昭说道:“我叫龚平,龙共龚,太平平。今日是你韩家人动手在先,然我依旧向公子致歉,只因敬重公子这一份兄弟情。若公子仍觉得不甘心,在下奉劝一句,生死胜负乃兵家常事,公子若悲愤过度伤了身,却也是对不起你那群死去的弟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番话。
说实话他连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荷园也不清楚。
昨夜里炸灯行刺的,明明另有其人。
但是看着韩昭这副模样。
他若有所感。
正阳台炸灯刺杀。
碧香荷园同时发生大规模袭击。
两者或有关联。可若真有关联,莫非韩家人所言皆是真的?
边想着他边走出荷园。刚出门来,余光便映入刘兆明这一副涂着白面,披头散发的人犯模样。
随后便听得这位公公的仰天兴叹:“果然啊~高人啊~韩家背后有高人啊~~可惜,可叹,可悲,九公主坏咱大事……差一步,擦肩而过就差一步啊!”
无视了从面前走过去的龚平。
刘兆明怔怔的望着天空,竟觉得今日的蓝天无比刺眼。
打昨夜黄龙大灯忽然炸出一响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监灯失职必然是要挨罚的。
可是谁能想到,半夜宇文周也带兵闯入平安司。
直接就把温柚的令牌拍到他脸上。
那一巴掌几乎把他的任督二脉再次打通,甚至连脑子都打得无比的清明通透。
温柚,明明死在了韩家人手中。
可是她的令牌,却跟着秦九川去到了正阳台。
明显就是韩家人联合秦九川炸灯行刺!
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觉!
影卫,国师。
玄英,宇文周也。
祥辉楼,陛下。
荷园,韩昭。
一夜之间,全都被牵动了。
而他刘兆明却只能龟缩于平安司,被人悄悄的把刀悬到头上都不知道。
若非平日里较为殷勤,得陛下圣宠。
他今日就该没了。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可怕的是那种熟悉的味道又出现了。
此时此刻群情激愤,周边的老百姓都已经被煽动,而做到这一切的竟是韩昭本人!
如果说韩家背后有高人指点,他刘兆明能信!
哪怕说这高人的高度足以媲美国师,他也能信!
可不论是哪位高人,都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把废人调教成才。而现在韩昭表现得越是感人肺腑,越是策动百姓,则越是说明他本人有此才能!
“悲愤?狂怒?笑话…”
他刘兆明可再清楚不过了,韩家人根本就没死多少人,甚至可能都没死人。
打从一开始杨修就被人拦住了。
打从一开始就有高手一刀一个斩灭了九幽堂和温家人。
就当夜的局势,韩家人不可能死伤惨重。
“骗子,欺世大盗啊!!!”
越想越品越痛心。
听着韩昭在荷园里的呱噪作秀,刘兆明完全止不住脑子的抖动。
他已然确认,韩家背后不仅有高人。
并且韩昭本身也藏拙。
藏的不是武道。
藏的是智谋。
因此才能配合那位高人来演好这出戏。
这出戏演下来,宇文老将军注定是要无功而返,而他刘兆明今日这顿板子,怕也是要白挨了。
“一步错步步错,可恨呐~~”
“竟张口闭口就是朝廷派人刺杀,证据啊证据啊你没有证据你也要打我啊……九公主,坏咱大事啊~~”
忽然隔壁人群传来骚动,而后向两侧让开。
刘兆明心头一沉,扭头便见韩昭气汹汹的找出门,并且果不其然是冲着他来的。
下一秒,寒光‘喨’一声出鞘。
韩昭反手拔出宇文周也的刀,怒斥着‘老子剁你喂狗’便想朝刘兆明发难。
然而宇文周也拿手一摁,轻易便拿住他的肩将他摁住。
紧接着叹道:“好了,你说刘公公是指使九幽堂的幕后黑手,刘公公却也指认了你韩家,老夫便让你二人对峙个清楚,却不是让你直接逞凶泄愤。”
刘兆明面无表情的瞟了眼宇文周也递来的眼神。
心道对峙个屁。
他没证据指认我。
难不成我就有证据能指认他?
光是温柚的令牌顶屁用啊!
“对峙?”
“这份上了你跟我讲对峙?”
“指认我什么?”
韩昭反手把刀往地上一杵,把头一侧递过去耳朵,先冲着宇文周也问道:“来对峙什么告诉我?”
而后不等这老将军答应,他再次望向前方的刘兆明示意:“指认我韩家什么?来,说个清楚,当着所有百姓的面说清楚,不说清楚老子扒你的皮吃你的肉让伱全家全部死光光!!”
此刻。
刘兆明心如止水。
只道是老宇文的中立给韩昭壮了胆。
所以他沉心静气的细想。陛下不可能明着对韩昭动刀,却派出这么一位捎带有点暴躁的老将军,明显不是为了杀人而来。
而是为了镇住韩昭,平稳揭过荷园刺杀这码事。
只有这样。
才不会被韩家人敲诈。
那么,他此时就不能再生是非。一经相互指认,他韩昭大可将所有事都推给九幽堂,一问三不知,谁也没办法。
反过来讲。他刘兆明却是要说出炸灯行刺等事,甚至可能要找到九幽堂的人过来查验尸体,方能见效。
但这就坐实了他刘兆明代朝廷暗害韩家人的事实。
这是逼他此地无银三百两。
再者。哪怕走漏了风声,天下老百姓全都知道有人刺杀天子了。
这件事也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不然留给他刘兆明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此为断绝后路。
如此这般,他今日除了认命输此一筹之外,别无选择。
沉吟良久,刘兆明当着上百位老百姓的面,向神态微变的宇文周也摇了摇头:“咱家,许是误会公子了,韩公子怕是也误会了咱家误解了朝廷。昨夜之所以撤走龙武卫,是因为平安司内人手不够,绝非有意害公子。”
“公子莫要听信谗言,陛下历来待公子不薄,怎会纵容朝中人刺杀公子,若是公子真气不过,咱家马上就随公子进宫,听凭陛下圣裁。”
说着说着连天子都搬了出来。
这回老百姓们不敢乱吱声乱议论了。
随着周围静下来,宇文周也神色古怪的看了眼刘兆明。
之前刘兆明信誓旦旦的跟他说,温柚的令牌必定就是韩家人给秦九川的,可现在又说是误会?
这给他整生气了。
不等韩昭瞪眼发难,他不耐烦的率先挥手:“那就这样!既然都是误会,此间事便留后待查。”
“现办另一要事!老国师昨夜吩咐,刘兆明刘公公,负有失职误事之罪,杖打二百大板,即刻执行,打!”
话音刚落,刘兆明便叹了口气。
暗道这老将军留着他这二百大板也算是老谋深算,反正这失职之罪他怎的都得挨。
正好拿来打给韩家人看,平息此间怒火。
于是心里念着老家伙老狐狸,却也不用玄英上前拿他,他自個儿就往玄英摆的长凳上趴。
然而他才刚刚趴好,前边的韩昭突然又喊出一声:“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