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想见你

    1998年，台南市中西区民权路。

    32号唱片行。

    “所以暂时将你眼睛闭了起来，黑暗之中漂浮我的期待，……，你可以踩着我的步伐轻轻柔柔的踩………，”

    收音机里播放着伍佰的stdance，沙哑的嗓音回荡在狭小的空间内，配合着屋外树上那稀落的蝉鸣，让人感觉有些昏昏欲睡。

    “吱～”

    门被推开，两个男孩走了进来，看着女孩随着音乐摇头晃脑，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坐在收银台后面的女孩，此时正闭着双眼，陶醉在音乐中，跟着歌曲的节奏轻轻地摇晃脑袋，有人来到面前仍不自知。

    女孩不是那种很惊艳的漂亮，简单的一头齐耳短发，但素面朝天的容颜搭配着一身干净整洁的校服，看起来格外清纯可爱。

    “同学，不好意思…，”

    “咚咚～”

    见女孩仍然没有反应，瘦高男孩用手指轻轻地在柜台桌面上敲了敲，唤醒了沉醉在音乐之中的女孩。

    女孩猛地睁开眼，发现面前站着两个穿着与自己同一高中制服的年轻男孩，站在前方的瘦瘦高高看起来很阳光的男孩正一脸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而后方一个浓眉大眼面相温和顶着个西瓜头的男孩则是在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迅速转过了头。

    感觉脸颊微微发烫的女孩连忙低下头，假装看着本子，掩饰着那一丝尴尬。

    “同学…，你有听到我在讲话吗？”

    瘦瘦高高的男孩笑着问道。

    羞涩的女孩只觉得耳朵也开始发烫，根本不敢回答，也不敢抬头看人。

    见女孩这般模样，两个男孩又笑了起来。

    “刚刚哼的那首歌…，蛮好听的诶。”瘦高男孩指了指收音机，接着说道：“对对对～，就是现在放的这首歌，这首叫什么？”

    女孩的头垂得更低了，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回道：“是伍佰的stdance。”

    “我很喜欢这首歌耶，这张专辑在哪儿？我要买。”男孩又问。

    “在那边…，”她依旧低着头，伸手指了指前方转角处：“嗯～，专辑名称是《爱情的尽头》。”

    “那边吗？”

    男孩确认了一下，便走了过去。温和男孩跟女孩对视了一眼，腼腆地笑了笑。

    “莫俊杰，快来一起找啊。”瘦高男孩朝温和招了招手。那个叫莫俊杰的男孩朝女孩笑了笑，便走了过去一起开始寻找起来。

    “啊～！”

    女孩没注意莫俊杰，低垂着头有些懊恼，自言自语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啊？羞死人了！”

    没多久男孩又走了回来：“唉～，同学，找不到耶。”

    “那……，那就是没货了。”她总算抬起头，正好看见莫俊杰露出一脸可惜的模样。

    “没货了？！”

    男孩正想说些什么，女孩飞快地从柜台下拿出一张纸条，又掏出一支笔，对他道：“不然，你们留一下名字和电话，到货之后我再跟你们讲。”

    “留你的，留你的…，接到通知你来拿。”

    男孩回过头，朝身后的同伴挑了挑秀气的眉毛，拉过莫俊杰，示意他来写，莫俊杰跟女孩视线对视了一下，有些害羞，又把男孩拉了回来：“又不是我买，留你的啦！”

    “没种…，…你真废诶！”

    男孩鄙视地朝莫俊杰比划了个小指头。

    见好友露出祈求的目光，男孩一脸受不了的表情，转过身拿起纸条，迅速地在上头写上自己的名字与电话号码，微笑着递给女孩道：“记住我的名字哦～，到货后，一定要打给我哦！”

    凌乱碎发下帅气的脸庞让女孩有些挪不开眼，微笑暖暖的，满满都是阳光的味道。女孩心中有些悸动，奈何生性害羞，不敢大方地回以微笑，只能迅速低下头，避开了男孩的视线。

    “走啦，小废物！”

    男孩朝女孩点了点头，拉着莫俊杰就走。莫俊杰关上门后，恋恋不舍地看了女孩一眼才跟男孩一起离开。

    女孩看着两个大男孩嬉笑打闹的背影离开唱片行才松了一口气。起身走到收音机前倒带重新播放起《爱情的尽头》后，坐回椅子上，拿起本子，看着上面写的名字：李子维。

    想起李子维方才阳光的笑容，女孩情不自禁地傻笑起来。

    “同学！”

    正傻笑着，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女孩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本子，抬头一看，居然又是他？感觉少女的小心思突然被人发现，女孩有些手足无措。

    李子维依旧一脸的阳光，开口问道：“不好意思，刚刚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特地又回来，就只是为了问她的名字吗？

    在人群中总是这么不起眼的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注意到她，而且还是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笑容这么灿烂的男孩。

    “陈韵如…，”陈韵如压住心头小鹿乱撞，低垂着头，声若蚊蝇。

    “什么？”

    李子维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陈韵如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着李子维的眼睛，稍微加大了些许音量：“我叫陈韵如！”

    陈韵如清楚地看见李子维又笑了。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灰暗的人生，第一次被阳光照进。

    晚上下班，从舅舅的唱片行收工回家后，陈韵如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李子维的笑容。

    只要一想那个灿烂的笑容，陈韵如便感觉全身暖烘烘的，一颗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坐在桌前，打开日记本，想要写点什么，明明胸口涌动着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情感在澎湃，可她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少女情怀总是诗，欲语还休。

    这莫名甜蜜的心跳来得太突然了。

    最终，她合上日记本，倒在床上。

    昨夜发生的事情好像一场梦。也许，真的只是梦吧。

    六点钟闹铃声准时响起，将睡梦中的女孩吵醒。陈韵如一如既往地起床换好校服，洗漱后走下楼梯来到客厅，黑白电视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仍然开着，还在继续播放着新闻：

    “26号凌晨被枪杀身亡的元大证券副总经理黄乃宣他的住所也就是案发现场的民生东路上午格外的安静不过，黄乃宣分居多年，日前才到美国…，”

    随手将电视剧关掉，看着母亲，陈韵如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母亲又喝得烂醉如泥，正瘫倒在沙发上。脸上的浓妆都还没有卸掉，皮包与高跟鞋散落在沙发旁。

    看着醉醺醺的母亲，陈韵如已经习以为常，上前将母亲唤醒，想将她扶回房间。还未完全清醒的母亲睁开眼睛，靠在陈韵如瘦弱的身子上，半醉半醒的她没有认出女儿，强笑着道：“林董诶～，再来啦～！再来一杯啦！”

    嘴里喷出的酒气让陈韵如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屏住呼吸，将母亲扶到楼上安置下来后，弟弟房间的闹铃又响了起来。

    走进弟弟房间，刚想叫弟弟起床，不料平日里现在这个时候应该还赖在床上的弟弟已经不见人影。

    “姐，我在洗漱，你帮我把闹钟关掉。”

    就在陈韵如准备找人的时候，卫生间里传来弟弟的声音。

    “哦～，”虽然对弟弟今天的礼貌有些惊讶，但陈韵如也没多想，将闹钟按掉后，朝卫生间喊了一句：

    “你快点哦，我早餐已经帮你买好了，昨天帮你洗的制服也已经干了，你起来早餐吃一吃，就可以直接去上课了。”

    “好的，谢谢！”

    ‘陈思源’的声音又传来了出来：

    “你今天不是还有早考吗？你快去吧，一会别迟到了。”

    “哦？！你今天……，”

    陈韵如走到卫生间门口，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转身走下楼梯。

    ……………

    1998年，凤南高中，三年级二班。

    窗外天气和煦，微风不燥。

    课堂上，老师正在讲课：

    “我们今天呢，要讲的主题是两河流域，美索不达米亚……，”

    莫俊杰有些心不在焉，捂住耳朵上的助听器，阻挡住外界吵杂的声音。

    眼睛看着黑板，时不时瞄着窗外，期待着脑海中不时想起那个女孩会从那里经过。心里有一股冲动，想跟女孩倾述着自己的心事，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按住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

    心中有些烦躁，看了看周围认真听课的同学，随手扯下一张信纸，开始提笔写了起来：

    很多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吵，那我只能捂住耳朵，在没有任何声音的安静里，用眼睛去理解世界的声音。

    我知道，我很奇怪，这世界上没有人跟我一样，直到我遇见了这世界上，另一个同样奇怪的女孩，其实说不上喜欢，只是好奇，好奇她给我的感觉，为什么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第一次看见她是在学校，那时候的她戴着耳机刚好从教室窗边走过，好像总是躲着身边的人，总是一个人躲得远远的。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一种感觉，感觉她跟我一样，都害怕着被别人发现。

    每次看着她一个人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有点懂，她为什么总是让自己是一个人？是因为曾经，我也跟她一样，总觉得不会有人懂我，不会有人在乎我心里在想什么，不管我多么用力的喊着，都不会有人听得见我的声音。

    但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其实我是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是懂我的，是在乎我心里在想什么的，就算我从没有开口，他还是听得到我的声音，我很想成为那个能懂她的人，那个人在乎她心里在想什么的人，可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经常走过她打工的地方，可是我始终却提不起勇气进去。

    直到那次被李子维发现，他硬拉着我进去，我才真的开始认识她，也就是你…，

    陈韵如，

    今天没看见你，今天想见你。

    想跟你说，

    我喜欢你！

    “你在写什么？怎么一脸傻笑啊？”

    李子维转头看着好友，有些好奇。

    “没，没什么。”莫俊杰将手遮在信纸上，惹得李子维越发好奇了，伸手想抢，却被老师看了个正着。

    “李子维！你又在干嘛？！”

    莫俊杰趁机将信纸收了起来，暗暗松了口气。

    ……………

    2003年。

    从和平医院爆发院内感染之后，台湾的防疫网就好像破功了一样，疫情瞬时在全台蔓延开来，引起一阵恐慌。

    台北机场，刚下飞机走出机场的李子维看着空荡荡的机场，摘下了口罩，感受了一下久违的气息。

    李子维高中毕业后便随家人移民加拿大，就读加拿大的大学。三年过去了，他这次冒着生命危险回来的主要目的，是想去探望莫俊杰。

    然而，当他到达台南监狱时，莫俊杰却拒绝了他的探视，还通过狱警告诉他，以后不用再来了，他不想见任何人。

    李子维失望地离开了台南监狱，上车后，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李子维随手接起电话。

    电话是加拿大的母亲打过来的，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不管出门去哪儿都一定要戴上口罩。

    挂断电话，李子维正准备发动引擎时，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伸手从背包里拿出一台随身听，正是当年他与莫俊杰合送给陈韵如的那一台。

    李子维怔地看着随身听出神，往事如潮水般涌上来，至今他都不愿意相信，莫俊杰真的会做出那种事，可是……

    可是陈韵如的确死了，一如她曾经的预言。她死在1999年的2月14日，正是小年夜那一晚。

    “所以暂时将你眼睛闭了起来，黑暗之中漂浮我的期待……”

    李子维戴上耳机，按下随身听的播放键，耳朵里传来熟悉的音乐，歌声依旧，却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他一面开车一面听着歌，所有青春时代的往事都一一浮现在眼前，他们三人一起去吃沙冰，一起去帮陈思源出头，一起去看日出，一起在雨中奔跑……

    车子开上了海滨公路，路上只有他这一辆车子，李子维小心地将随身听放在腿上，脑海却不自禁回想起他曾经载着她到海边看的夕阳。

    那天的夕阳很美，他跟她并肩坐在海边公路上看着夕阳，一起听着随身听，放的正是这首stdance。

    你给的爱，无助的等待。

    是否我一个人走，想听见你的挽留。

    春风秋雨飘飘落落只为落寞……

    你给的爱，甜美的伤害。

    想问问你的心中，不愿面对的不懂。

    明天之后，不知道面前的你是否依然……，

    随着歌声，李子维忽然觉得越来越困，眼前也越来越模糊。揉揉眼睛的功夫，一时不慎，一个路障出现在眼前，李子维打转向已经来不及了，车子直直从山顶滚下了公路……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李子维昏迷在车内，耳机仍旧戴在他的耳朵里，随身听卡了一下后又开始转动起来，伍佰的歌声继续飘荡在车里，

    “泛滥河水将我冲向你的心头，

    你给的爱……甜美的……伤害……

    无助的等待……是否我……一个人走……想听见你的挽留……，”

    不知道过了多久，

    李子维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一阵沧桑的歌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含混不清，音乐也变了调，仿佛泡水后的磁带仍在勉强播放着。

    “咕～，咕咕～～，咕…”

    然后他听见了水声，巨大的、隐藏着汹涌力量的水声。自己好像坠落在海中，慢慢地往下沉，意识也跟着下沉，这是自己的错觉吗？

    “可以慢慢滑进我的心怀，舞池的人群渐渐散开……，应该就是现在……，”

    一阵歌声在脑海中响起，李子维恢复了意识，却发现自己无法呼吸，睁开眼一看，却突然发现自己现在，在水里？

    自己刚刚不是明明在公路上出了车祸吗？怎么忽然又到了水里？

    他抬起头，本能地顺着那道光游去，涌进口鼻的咸水让他意识到自己身处海里，他憋着气不断往上游、往上游，直到破水而出的那一刻……，

    歌声忽然中断，李子维眼前一黑，世界又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不是想水剧情，只是，如果易华伟出手，一板砖就直接大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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