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余天明一会兴奋,一会紧张,迈着步子,在客厅内走来走去。
哪怕上辈子见过不少大人物,余天明心里仍然止不住的七上八下,不仅是李楠家显赫的家世带来的压力,还有毛脚女婿第一次上门不自觉的紧张。
胡思乱想半天,才想起来要赶紧订机票,港岛直飞京都的航班一天只有一趟,明天就要走,时间非常紧,要是没订到机票那就丢大发了。
余天明急吼吼的打电话给程旭东,让程旭东无论如何,想方设法也要给他弄一张明天从港岛直飞京都的机票。
京都这边,李斌放下座机电话,转身道:“爸,二伯,他明天会过来。”
身穿长袖衬衫的中年人考虑一会,朝着对面身着中将军服的人道:“二哥,让小斌带他去你那里见面,到时候我也过去,妈这里不方便。”
军人点点头,接着问,“铁城地方上确认了?”
“嗯!确认了,我让小何亲自跑了一趟,余定文、余定武、余定秋确实是三兄妹,父亲叫余祖光,前清时的秀才,这个地方县志上有记载,错不了,余定秋在十二岁那年与家里走散,之后杳无音讯,跟咱妈的情况基本一致。”
“好,既然确认了,那就好办,明天我亲自见见那位表侄儿。”
李斌心里五味杂陈,奶奶时日无多,活一天是一天,有生之年如果能寻到亲人,他也算尽了一份孝心,犹豫再三,他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父亲李良玉和二伯李良华。
李良玉震惊过后亲自安排人调查,结果很快水落石出,但怎么认识余天明的,李斌一股脑全推到韩怀源身上,说是韩怀源认识的朋友。
关于余天明和李楠两人之间的男女关系,他决计不想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哪怕是父亲李良玉,他也没说。
京都国际机场晴空万里,蔚蓝的天空零零散散的飘着几朵白云,飞机引擎的巨大轰鸣声由远及近,带着尖锐的呼啸慢慢滑向停机坪。
余天明背着双肩包,从机舱门缓步而下,四下张望一眼,径直走向停靠在航站楼附近的红旗轿车。
再次见到余天明那张脸,李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眼神里带着亲近、复杂、苦闷,最终只化作一句平静,“走吧!先上车。”
余天明扫了一眼挂着军牌的红旗轿车,正准备坐到后排,李斌道:“你坐副驾,包先放到后排,我有话和你说。”
余天明依言照做,没有多问,也没有吱声,眼前这位是大舅哥,怎么说他都得听着。
生平第一次坐上挂着军牌的大红旗,余天明毫无兴奋,心里面只有莫名的震惊。
在京都,李楠家里还有其它背景,挂着军牌的大红旗,这没一定级别,想都不要想。
大红旗驶出航站楼,汇入主干道,李斌从衬衣口袋上掏出一张老照片递过来,嘴上不是滋味道:“表弟,你看看这张照片。”
余天明有点懵逼,大舅哥这是没睡醒,还是脑子在犯抽。
接过照片瞧上一眼后,余天明先是一愣,接着仔仔细细的看上半天,觉得不可思议,老照片上那名军人的长相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再然后,李斌便缓缓道:“照片是我大伯,他叫李良辰,牺牲在朝鲜战场,我也是前几天才翻出这张老照片,我一直很奇怪怎么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又想不起来。”
听着李斌像闲话家常一般叙说,余天明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李斌摇摇头,语气里带着古怪和无奈,继续道:“我前几天才知道我奶奶的真名叫余定秋,你知道她是谁吗?”
陡然间,余天明心神俱震,脑子里轰隆一声像是天崩地裂,余定秋是谁,他当然知道,可他瞬间想到的是李楠。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不信。
他的手不自觉的开始颤抖,哆哆嗦嗦的想要去兜里掏烟,可摸了两下口袋,兜里空空如也。
“有烟吗?”余天明压着嗓子问。
李斌见他瞬间明悟,伸手一指副驾前方的储物格,叹息道:“你和李楠的事只有我和我爱人,还有怀源知道,其它人都不清楚,小楠那边我会去说,你这边.......唉!你自己看着办。”
余天明将照片放在中控扶手上,拿出烟,哆嗦的打着火,猛的抽上一口,尼古丁燃烧的烟雾顺着鼻腔直入心肺,辛辣刺激,他回过神,不死心道:“李哥,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李斌也不好受,烦躁的也点上一根烟,“余天明,这件事,是我爸亲自安排人去铁城查证,基本上不会有错,要不然,以我二伯,还有我爸的身份,不会让你来京城,还要亲自见你。
你和我大伯长得太像了,要没点血缘关系,说出去都没人信,你二爷还活着,到时候,让两位老人见一面就能最终确定。”
余天明闷头抽烟,心里怎么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但他又知道,以李家的家世地位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他和李楠是表兄妹的关系基本上八九不离十。
三代以内的表兄妹,这让他情何以堪,让他怎么面对。
他彷徨愤怒,心里一个劲的破口大骂贼老天,简直是日了狗,让他重生,在这里又摆了他一道,是在逗他好玩吗?
还有李楠,他简直不敢想象以李楠的性格一旦知道这种关系,李楠会有多么糟心。
余天明心里酸苦,重生这一回,原配老婆刘青青没了,现在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动了真情,转头又是一场空,他都不敢相信下一个到来的究竟是爱情,还是意外。
余天明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压下心头所有的不甘、心酸、痛苦,还有愤怒,尽力的保持着理智和清醒,只觉得活着真累,真苦。
“李哥,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李斌心里乱糟糟的,瞧了瞧始终低着头的余天明,不知道是该埋怨,还是同情。
如果没有这层关系,抛开那些门当户对的旧观念,他其实更愿意妹妹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无奈,造化弄人,这是一段孽缘。
轿车内沉默无言,悄无声息的开进一处高墙大院。下车后,余天明握紧了拳头又松开,吐出一口浊气,调整好心态跟着李斌走进庭院。
堂屋内,余天明刚踏上门槛的台阶,身着军绿色常服的李良华微微眯起眼睛,猛然站起身,连声道:“真像,真像。”
李良玉目不转睛的看着余天明,也跟着说,“确实像,跟大哥参军前简直一模一样。”
被两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盯着,余天明浑身有点不自在,李斌笑着道:“二伯,爸,你们别吓着人家,他就是余天明,目前在港岛大学念书。”
李良华也觉着失态,实在是太像了。
大哥牺牲时,那会,他19岁,至今都还记得43年前的那天夜里,大哥穿着军装匆忙赶回帽儿胡同的老宅,临行前和兄妹几人告别的场景。
刚才见着余天明走进堂屋,他仿佛回到四十多年前的那天夜里,以为是大哥回来了。
“小余,请坐。”
李良华回过神,伸手一指盘边的紫檀圈椅,又对李斌道:“让小罗泡几杯茶来。”
余天明笑着点点头,客气道:“伯伯好,谢谢。”
等余天明落座后,李良玉微微一笑,和蔼道:“小余,你好,让你大老远从港岛跑到京城,实在不好意思。
是这样,我这里有件事和你家有关,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我想当面向你了解一下情况,你看方便吗?你不用紧张,是好事。”
余天明笑了笑,简洁道:“我都方便,您请问。”
李良玉直接道:“小余,你二爷是不是叫余飞鹏?”
二爷的故事,余天明听余有年讲过无数次,二爷是他们整个家族的英雄。
“是的,我二爷的真名叫余定武,以前是国军的营长,投诚后改名叫余飞鹏,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断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二爷就这样退伍返乡。
我们家祖上是地主大户,那个年代成分不好,二爷又有当过国军的背景,为避免给家里带来灾祸,投诚后,二爷一直都是用余飞鹏的名字。”
李良玉恍然大悟,呵呵笑道:“难怪一直找不到,原来是这样。”
这时,李斌和端茶的保姆一同走进堂屋,李良玉见状,打住继续谈话的念头,亲切的招呼余天明用茶,李斌找了个位置也跟着坐下旁听。
等保姆走后,李良华笑着道:“小余,你知道自己有个姑奶吗?”
余天明点点头,不慌不忙道:“知道,我姑奶叫余定秋,十二岁时,在前往汉口逃难的途中与家里走散,这些我是听我爸讲的。
我爷爷还在世时,年年都会去老汉口码头找姑奶,二爷当了国军营长也一直托人找过姑奶,不过都没能找到人。
我爷爷临终前有过交代,第三代中如果有女孩出生,取名时一定要带上秋字,我堂姐叫余立秋,这是为了纪念失散的姑奶。”
李良华点点头,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你爷爷和曽爷爷那一代人住在哪?”
余天明想了想,摇头道:“这个我真不知道,只听我爸说过,我们余家以前是铁城有名的大户人家,曽祖父好像是一名秀才,我爷爷三兄妹自小读过家学,所以能识文断字,我二爷就是因为会识字,所以19岁不到就当上国军营长。”
李良华朝李良玉看了一眼,余天明所说的情况和他母亲早年说过的情况基本一致,这些陈年旧事李斌这一代人基本都不知道。
“好,小余,我想了解的情况就这些,中午让李斌带你去吃饭,吃完饭后先安心住下,有什么其它需要,你直接和李斌说,晚点我再联系你。”
余天明站起身,客气的道了声谢,跟着李斌走出高墙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