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宁小钗前肩后背不断涌出汩汩鲜血,叶泊额头冒出冷汗。
他身上穿的是麻布短褐,并不适合拿来帮宁小钗止血。
左右搜寻之下,他在自己的裤腿上擦净双手,冲进车厢,从那杨静姝的裙摆扯下一截青黑色绸子,垫在宁小钗伤口处,环过肩头缠上好几圈。
血依旧在慢慢往外渗着,染红了马车的踏板。
叶泊并非医学出身,只能揪心地看向怀中的这个倔强的女子,任由她的鲜血,染红两人的身躯。
月光下,空气忽然开始变得寒冷无比,车厢里外,分别躺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
叶泊感觉到有些无助,只能更加小心地用身体,替宁小钗挡住一些夜风。
此刻只能祈祷宁小钗召来的这两匹马,能识得锦官的路……
叶泊人生地不熟,正值深夜,前往小山镇的方向有又敌人,现在唯有到达锦官,宁小钗才有活命的机会!
昏睡过去之后,小怪偷清冷的面庞转而露出痛苦神情。
两弯细眉,紧连在一起,惹人怜惜。
就连拉车的骏马,仿佛也知道主人情况危急,蹄子迈得更加频繁。
马车行过,夜里的山林中,不断传出寒鸦惊鸣。
叶泊有些忧心,不敢确定宁小钗究竟能坚持得住多久!
如果这小妞就这样死在自己怀里,即便叶泊才与她认识不久,心中也有千万个舍不得……
这是个眼里有光,心中有大爱的奇女子!
嗡!
嗡!嗡!
就在此时,叶泊惊骇地听见个熟悉的声音。
他的左手小臂,此刻微微发烫,胀痛无比。
等等!
灵宝清月影,似乎有嗜血的习性!
品尝到宁小钗鲜血的清月影,莫非即将陷入狂暴?
这又该如何是好?
叶泊被惊出一身冷汗,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急迫中,他突然看向自己的左手!
心里无由的生出一个念头。
一只手臂,一把灵器,若能换回怀中佳人性命,他叶泊在所不惜!
宁小钗的腰间就有一把匕首,叶泊毫不犹豫,咬咬牙,心中一狠就要挥刀自戕。
嗡!
或许是感受到主人心中的剧烈情绪波动,清月影一改常态,躁动的能量逐渐开始平息。
月光相照,一股寒流,届经左臂处,直灌入叶泊四肢,通达百骸。
一种上玄的通明之意,忽然肃清了叶泊大脑。
只瞬息之间,就使叶泊冷静下来,就像是一切的情绪,都被排除在叶泊的体外……
通达、通明、通彻……
就如天上古朴之月,宁静地凝望这人间,亿万年兮,都只在小蝶一翅之动。
一道银丝,微如麦芒,上通九天古月,下达叶泊脊骨。
也没个预想,仿佛只是就该那么做,也只能那么做,叶泊冷面而银眸,丢掉了掌中匕首,又将左手覆宁小钗左肩血洞之上。
如果有人旁观,定会震惊于眼前这一幕。
世间的一切的气,无谓之灵气,空气亦或是神形之气,都畏惧这根若隐若现的银线,马车前的冷风,惧骇着为银线和叶泊等人,辟出一条通路。
唯有仅够两人呼吸的气,包裹着星星点点的银芒,伴着一阵无法被“听见”,而只能在脑子感受到的神秘音乐,在虚空中悦动着,淌入二人的鼻息。
这些气,存乎二人体肺,以相同的节奏,缓缓脉动……
咚咚……
咚咚……
二人心率相同,心念相共。
叶泊指触,缓缓透出数十根更为粗壮的银丝,慢慢的飘入宁小钗的伤处。
每一根银丝前方,都化有芝麻大小的一只银鱼,它们欢快的,兴奋地,雀跃着在伤口间游动,又如一只只纺梭,带着银丝条条,在宁小钗的左肩纺织!
血液止涌,转而被那些纺线,慢慢的吸收,又重新流回宁小钗的体内。
小怪偷的脸上,终于也不再凝重,改作憔悴的祥宁。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叶泊此刻的神情,却显得十分痛苦!
银鱼绝非凡物,它们每一次扭动,叶泊的左肩,都犹如万蚁啃噬,痛入骨髓!
“他娘的……这下你可欠我了!”叶泊早已从通彻中清醒,如今完全是在凭借自己的意志抵抗痛楚。
如果说刚才叶泊还只是产生了将左手小臂砍去的念头,那么现在,他恨不得将自己整个左肩都一齐消去……
但为了小怪偷……
叶泊双眼赤红,一把捡起地上长弓,将那弓身一口含进嘴中,用两排牙齿紧紧咬住!
咯嘣!
长弓刚入口,叶泊的口中就渗出鲜血,角端弓被彻底咬碎,碎屑在叶泊口中四散……
他嗓中低吼,满头青筋,却还是没有收回左手。
他怀疑这种情况持续的越久,宁小钗活命的几率越大。
“呃!”
随着一声长长的吞气声在马车内响起,月下画卷再也无法维持,沟通天地的银丝骤然断裂消解,夜的冷风又重新灌入车厢。
杨静姝,醒了!
她是被憋醒的,风未涌入之前,整个马车后方,都没了空气,让她面带异样的潮红。
没了银线连接天地,那些银鱼,像是受了惊吓,立即逃回叶泊的掌中,这大大缓解了叶泊的痛苦,他紧绷的神经,瞬间感到无比的疲惫。
“嗯……”宁小钗在昏迷中发出些呓响。
银鱼消失后,她依旧会感到钻心之痛。
好在……被银鱼和细线编织过的血洞,已不再流血,洞口也被那些银线牢牢缝合,不断散发出淡淡的光斑,缓慢地修复着她的伤口。
隔着黛色绸布,具体情况叶泊看不真切。
不过只要止住流血,应该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他松了一口气。
“这……这是何故?”杨静姝玉颜失色,坐起身来,原本红润的面庞这会儿反倒煞白。
叶泊将宁小钗轻轻抱进马车,瞥了那美妇杨静姝一眼,淡淡地说道:“咱们在被追杀,她中了敌人的招式,好在她命大,没被人击中要害。”
杨静姝看着车厢外那一大片的血迹,颤巍巍地,摸着自己因为裙摆被暴力撕裂,而露出的光洁的小腿,再抬起手时,已沾有满手的血红。
她的大腿和小腿之上,都是满满的血迹,甚至还有些温热。
“那……那该怎么办?”杨静姝有些慌张,说话的时候,原本娇媚的嗓音也哆哆嗦嗦。
距离她上次见血,已有接近十年了,她一个柔弱女子,怎么经得起这样的场面……
叶泊轻轻放下宁小钗,推开马车后方窗户,月色之下,车后方极远处,都失去了敌人的身影,周围也不再能感应到金府境界敌人的特有气息。
“没事,敌人应该不会再追了,他应该也已被宁小钗重伤。”叶泊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杨静姝松了一口气。
“等等!”
就在此刻!叶泊忽然一把抓住了杨静姝的手掌,凑到眼前细看。
叶泊这个动作,引得杨静姝有些不好意思。
她虽混迹红尘,但相较其他姐妹还有不同,被一个男子如此粗鲁对待,这还是首次。
碍于叶泊武力,她没有强烈反抗,只是轻声提醒:“疼!公子轻点儿!”
“你手上的血!哪来的?”叶泊神情严肃,抬起头来,眼睛直勾勾的看向杨静姝,寒芒四射。
一问之下,杨静姝愈加不解:“这不是宁小姐身上的鲜血吗?”
“你再仔细看看,这车厢里!”叶泊神经高度紧张,他心念一动,于左手处唤出清月影,赶紧将宁小钗扶起,背在身后。
宁小钗左肩受伤,乃是在车厢之外,鲜血,也都流淌在马车前部的车板上。
等叶泊扶她抱入车内时,她身上的鲜血,也早就被清月影所制造的银丝,尽数吸收,只剩下车板前部,还留有一片血迹。
叶泊清晰记得,方才撕扯杨静姝长裙时候,他也是先在自己身上擦干净血迹,再动的手,根本没有在杨静姝身上留下什么血迹!
如此来说,杨静姝应该没有机会接触鲜血才对!
冷风呼啸,阴风号号,两匹骏马,发了疯似的逃亡。
“这……”看着车厢内,唯有自己脚下流淌着一滩血迹,杨静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颤抖着手掌,向自己的小腿处,又缓缓摸去。
黏糊糊,温温热,那感觉……让人讨厌又熟悉……
“啊!”杨静姝惊喊道,“血!我流血了!”
经过长时间窒息,醒来后她的头脑本就有些不太清醒,再加上刚才气氛紧张,她小腿处的伤口,现在才传出痛感。
咔嚓!
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忽然划破车厢下的木板,捅在杨静姝脚下,只差毫厘,便能捅伤这个女人的脚掌。
“啊!”杨静姝慌乱无比,连连向后倒去!
才刚抬脚时!
咔嚓!
又是一把尖刀从车底刺出,这一刀,更加凶狠,直接在杨静姝的小腿处,再次开出了条长长的口子!
玉中溢血,雪里染红!
不仅是杨静姝腿上受伤,就连车底,也破开个大洞!
奇怪的是,从洞中望下去,却看不见任何人影!
叶泊大骇,连忙推开车窗探出头,向车厢下方查看。
这一看,惊出叶泊一身冷汗!
一颗熟悉的人头冒在车底,苍白的脸上沾满鲜血,还带着渗人的笑意。
那双眼诡异地向外凸出,正与叶泊对视!
寒风凌冽,人头上染血的长碎发,随风乱舞!
好一个地狱恶鬼面,阴间魔王像!
“公子!小的也正憋得难受啊!”
人头开口了,声音叶泊很熟悉,正是那店中小厮!
这马车不知何时起,就不只三人在上,小厮早已寻机伏在车厢之底,手持两柄尖刀,跟随几人一路至此!
“上车顶!”
叶泊刚刚开口,又有一刀向叶泊眉心袭来,叶泊一个仰头,惊险地躲开了那致命的一击,被那锋利的尖刀,削去额头前几根碎发。
一手抓起杨静姝抱在怀中,又背着宁小钗,叶泊两个跨步跳出车厢,纵身一跃,带二女跃上车顶。
杨静姝又惊又惧,哭喊不断。
“安静!再哭谁都活不了!”叶泊放下二女,此言一出,杨静姝双手捂住自己的嘴,无声地抽泣。
宁小钗此时处于昏迷状态,叶泊要想背着宁小钗,就必须空出一只手来,但此刻情况危急,他必须谨慎应对,不容他单手对敌。
若是自己被杀,二女也难存活于世。
“抱好她!”
想清楚之后,他立即将宁小钗塞进杨静姝怀里,交由她来看管。
放开手脚全力应敌的同时,他还要设法让对方无法靠近二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