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贝尔纳学士返回城堡中时,拉蒙正指挥着仆人,将剥开的大蒜放进石臼中舂成碎末。
仆人们都用汗巾裹住了口鼻,这是拉蒙特意吩咐的,避免仆人们因为大蒜的刺激性流出的眼泪鼻涕啥的都掉入蒜末中。
不能指望中世纪人具备后世的卫生意识。
贝尔纳也觉得空气中尽是呛人的刺激味儿,用衣袖遮住口鼻,半眯着眼睛询问道:“这又是在做什么?”
拉蒙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将大蒜捣碎,泡出蒜汁来,让母亲喝下去,她如今太过虚弱,咀嚼吞咽恐怕有些费劲。”
贝尔纳心想这也是拉蒙一番孝心所在,故而为桑乔夫人多做考虑,便认可了他的做法。
拉蒙刚才才考虑过大蒜素的各种制备方式,最后还是选择了水萃法。
尽管简陋条件方式产出效率较低,但好处是方法足够简单,而且不易让人联想到什么巫术之流的邪异事物。
到时候桑乔夫人喝下这些“蒜水”,就能摄入其中的有效成分。
至于浪费的问题,嗯,反正花的是伯爵大人的钱。
拉蒙耐心地注视着仆人们的工作,贝尔纳站在他身旁等待,两人之间一时无话。
夏季是地中海一年之中风光最好的时候,橄榄树的枝叶在微风吹拂下沙沙作响,石榴和金丝桃都迎来了花期,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摆,婀娜多姿。
若是在平常的闲暇日子里,现在的拉蒙该是会想着,要如何度过百无聊赖的午后时光。
最好是陪着秀色可餐的美少女伊莎贝拉,而不是面前这位已经有些秃顶的中年大叔。
长久的沉默总是会酝酿出尴尬,贝尔纳学士便主动开始寻找话题,他内心希望能让拉蒙少爷不要继续“沉浸在悲伤中”。
“拉蒙少爷,我在教堂里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贝尔纳像是在与朋友分享秘密,凑到拉蒙耳边轻声道:“原来加尔萨主教曾经有个绰号,叫做‘加龙河之子’。”
“天哪,我还以为他只是一个在经义上有着卓越成就的修士!”贝尔纳的神色中充满了崇拜:“你知道吗?加龙河上最后一支信奉伪神的袭掠者,是在加尔萨主教的主持下改信的!”
拉蒙倒是没有多少惊讶之色,他见识过加尔萨惊人的手劲,即便现在贝尔纳告诉他加尔萨是个拎着战锤武装传教的牧师,他也毫不怀疑的。
“是吗?我倒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拉蒙迎合着他的话:“你刚才在大教堂里见到了加尔萨主教?”
“是的,加尔萨主教正好来参观,我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他了!”贝尔纳兴奋不减:“还有,加尔萨主教和塔兰蒂诺主教曾经是旧识,不过可能他们关系不算太好。”
拉蒙皱了皱眉,他记得贝尔纳跟自己说过的话:“我记得你在拉丁语课上告诉过我......”
贝尔纳学士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偷偷朝两旁观察了一眼,确定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才带着几分不确定地解释道:“也许是我的误解,加尔萨主教是不可能容忍异端窃居主教之位的。”
“但我过去无论是在马赛还是图卢兹,那里的修道院都在说巴塞罗那的新主教,也就是塔兰蒂诺神父并非正统教士,不,甚至比这个说法更坏。”
拉蒙有些生气地看着他道:“也就是说这只是你道听途说而来的说法咯?”
你这骚操作让我每次面对塔兰蒂诺都有些发怵,拉蒙心想。
就说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就算是领主叙任的主教,那也要本地的神职者拥护才能行使权力,正统修士怎么可能任由一个异端主教在他们之中站稳脚跟。
回忆起那时谨言慎行小心翼翼的模样,拉蒙真想给贝尔纳这大嘴巴两脚。
贝尔纳急忙否认道:“我并非有意中伤,这对我而言有何好处呢?”
他又接着补充道:“我认为加尔萨主教一定知道内情的!”
好嘛,大嘴巴的时候倒是煞有其事,到了求证的时候又将需要自己证明的责任推给别人,经此一次,以后你说的话只能信三成了。
拉蒙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方才吩咐其捣蒜的仆人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摘下面巾朝他大声呼唤:“男爵大人!我做好了!”
拉蒙见状也没功夫再费什么口舌,急忙跑过去查看,只见石臼中的大蒜经过粉碎研磨,已经变成细密的糊状。
随口夸奖了仆人的工作,拉蒙又命他打来一桶井水。
新鲜大蒜中并不含大蒜素,只含有蒜氨酸。当大蒜被切开或粉碎后,大蒜中的内源酶被激活,催化蒜氨酸分解合成为大蒜素。
大蒜被加工得越细碎,产出率会越高,但拉蒙看着大蒜在石臼中的状态,知道这已经是人力能达到的极限了,他又没有破壁机。
拉蒙吩咐仆人将井水加到刚好没过蒜末一点的程度,取来早已在沸水中煮过的亚麻布,将石臼中的混合物,通过亚麻布过滤到陶罐中。
水溶液放置一段时间后,会产生油状沉淀,把上层的清水倒掉,就是最终的成品了。
当然倒得差不多就行,反正是井水,剩个一杯左右刚好。
“大功告成!”拉蒙小心地抱着陶罐走到桑乔夫人养病的房间,假模假样地当着贝尔纳的面,倒出大部分“备用”,只留下真正的有效成分。
拉蒙也不知道内服外用哪个合适,跟贝尔纳商量了一下,最后又叫来了桑乔夫人的贴身侍女——干脆两种方法同时用。
二人退出病房,拉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毫无仪态地坐到走廊上,背靠阴凉的墙壁无声地喘息着。
贝尔纳同情地看着他,他心想这大概是最后的尝试了,也许拉蒙少爷日后也能安心罢。
学士觉得有时候天资聪慧也不是什么好事,假如拉蒙少爷只是个懵懵懂懂,没心没肺不知疲倦地终日玩耍的孩子,也许会很容易忘记这些痛苦。
即便上帝垂怜虔诚的夫人,那也不要像自己一样,在三十岁那年突然之间成了孤儿。
教堂的钟声恰好在这时响起,贝尔纳听着悠扬的钟声,心有所感地在心中颂唱道:
“上主,求你垂怜;
基督;求你垂怜;
上主,求你垂怜!”(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