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genesis的手机还亮着屏幕,凌壹盯着杨回的脸,沉默了好一会才移开,寻常道:“你这几天回公司吗?没别的我就先下去了。”
杨回“噗嗤”一声笑,随即起了身,转向往那个水族箱去,自言自语一样念叨:“我的天,你说话都结巴,以后怎么一起干活儿啊。”
语气并非尖酸讽刺,连嘲笑意味都不多,他甚至觉得杨回一直有种淡漠的疏离,好像世上什么东西都与她无关。
常人喜怒哀乐,包括嫌弃调侃,经由她表现出来,都只是淡淡的一层,于她无关痛痒。
连同她的身材,此刻在宽松的家居服里,也如同一只寒冬里的痩枝,风吹风的,她摇她的。
他语文还不错,死记硬背过一些用于刷分的词语和诗句,写花写树写山海,写雾写雨写江河。
袅袅又嫋嫋,亭亭作翩翩,用在杨回身上,居然意外的合适。
准确来讲,应该是说他以前从没想过,在现实中能遇到一个女的跟这些词如此相配。
他自己倒也深有体会,淡漠本身是最大的看不上。
但想想杨回除了有点钱之外,没有任何地方有资格看不上自个儿,何况现在两个人凑到了一处,面子工夫总要做一做吧。
或者杨回是真的淡漠?各种奇怪的想法涌上来,凌壹也没啥心思非要争个口舌高低。
所以他硬是没怼出口:who,shootyou,orothers?(射谁?你还是其它人?),只静静看着杨回探身,一手将袖沿挽起伸进水族箱里。
不知是她手上涂过什么东西,还是斑马鱼有啥特性,一瞬间水族缸里的光斑迅速向那只手聚拢,带起大团烂漫游移旋转。
杨回左右划了两下,随即捞起一汪水,回到了桌边,将手放在桌面上缓缓摊开,里头是两条小拇指长的斑马鱼在无望的挣扎。
她的那个口袋机器人无任何延迟,马上就识别到了用户动作,瞬间在杨回手上洒下薄薄一层斑斓,细微如飞沙流金。
雾气本来就是水的一种,水幕投影是最早的投影技术方案,因此杨回手上的画面更加清晰真实。
斑马鱼跳动带起的水渍一样被渲染成流光溢彩的碎末,大珠小珠跌落在她布满亮粉的手心里。
恍惚是,游戏里的人鱼姬真的坐在了这,在递给他两只从大海深处捕获的鸟雀。
杨回反手将两只鱼按到了手掌下,“本来这两周不想去公司的,如果不是手机上说事不方便,我就懒得回来了。
但你说要那个姓曾的,没办法,只能找时间去看看。
呆会我把我助理的号推给你,机票行程什么事都可以找她帮忙处理。
另外,提醒一下,就算总部那头没查出来你们写的软件,还是要做的干净点。
明天我二叔应该会找你去弄公司的事儿,恭喜,以后就是老板了。”
凌壹并没从她的话里听出一丝儿恭喜的意味,反而比较担心她将那两条鱼按成个肠穿肚烂溅自己一身。
杨回松手,抖了抖水渍,笑道:“去搞定那个人,随便哪天去都行,流程上提事假,审批人是我。
记得别把价给的太高,并不是钱给的越多人就会来的越快,相反,钱太多,会把人吓跑的。
lessonone,you‘rewelcome。(给你的第一课,不用谢。)”说完往房间去,也没管凌壹是不是要走。
幸运的是桌子上两条斑马鱼嘴唇还在开合,虽然已经失了活力,不再像刚才高低跳动。
凌壹犹豫了一下,自觉他这辈子十分喜欢吃海鲜,鱼虾蟹没少入嘴,而且这种廉价的小东西本身不经养,几天就得死一批,犯不着可惜。
就算刚才杨回脑抽将这玩意儿按死了,只要不让他打扫那就屁事没有,但现在看鱼没死又是另一种想法。
他转头瞧杨回已经进了门,起身一手抄起两条鱼快步走到水族箱处,丢屎一样丢了回去。
因为惦记着给苏尔斯说一声程序过了,凌壹快步进门下了楼。时间本来还早,苏尔斯还没睡。
两人通了个气,彼此看法一致,genesis总部似乎也不咋地,这么容易过。
但那个软件是初步测试,仅仅能回传一点设备信息,接下来还得有个合理的理由再送一个病毒过去。
凌壹有点迫不及待,苏尔斯是个技术狂热分子,一合计,都想连夜加个班试试能不能弄出东西来。
二楼一样有个小露台,冰箱饮料零食不缺,桌椅陈设也有,只是没杨回处那么精致高档。
光轴夜晚的温度正合适,两人各自回房将电脑搬了出来,一忙起来,没顾上想别的。
直到凌晨三四点,苏尔斯还神采奕奕,凌壹打着哈欠道:“不行了,我白天必须要去上班,不然弄几个通宵也没事。”
苏尔斯手在键盘上敲击没停,奇怪道:“你的老大不是杨回吗,为什么非要去上班。”
“是啊,谁叫她只能算我的半个老大,我头上还顶着另一位。”凌壹扣上电脑,养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笑道:“多供几个神总是没错的。”
“这不虔诚。”
“我又不是信徒,我们的历史智慧,东边不亮西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凌壹站起身,抽手拿了电脑玩笑道:“脚踏两只船永远是最稳妥的么,金鸡蛋不要放一个篮子。”
他摇了摇电脑,“早点睡,不急在这一两天。”说完走向自己房间,刷牙之后倒在床上。
脑子从技术探讨的兴奋感里退下来,才记起杨回好像打算弄死那两条鱼,这种行为有点....变态倾向。
他迷糊里估量了一下,杨回行为言语实在是有点难以招架。然而直到睡着还没想透,这烂人那么难招架,怎么自己不干脆甩开她去找杨晟。
先拿杨晟当个暂时性跳板,将来去总部也行啊。
问题是这念头一起来,大脑会自动否决,似乎是潜意识里有谁在说某些事非她不行。
他在这种怪异感里反复确定,这他大爷的肯定不是爱情,首先他没有这种东西,其次他肯定不会爱上一个麻烦东西。
这就行了,能安然入睡,直到闹钟击退了黑暗。
惯例起床洗漱,这地儿没有他赖以为生的微波炉,本来打算冰箱随便掏两盒奶出来随便忽悠一下,没想到下到一楼看见摆了一满桌子,杨回正在吃。
凌壹下意识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空空如也,他揉着头发,想法是从小到大的荒诞:不得了了,田螺姑娘缩回壳里去了,等下该是要蹦出个狐狸来。
杨回道:“阿姨,回去了,住这不方便,我让来做个饭就行。”她指了指椅子,“坐下吃点?”
凌壹摊手,跟着坐到了桌子边。狐狸没蹦出来,蹦出来的是苏尔斯,一样的打过招呼坐到了桌边。
凌壹道:“你睡的晚还起那么早。”
“得吃早餐。”苏尔斯道。
“你们睡的很晚吗?”杨回接话道,伸手拿了翻译耳机丢桌上,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临吃完时,杨回对着苏尔斯道:“你在这可以随便去哪玩,付账凭证报销,别太过分,任何东西都行。”
苏尔斯并不差这点钱,不过自他来光轴,就一直在和凌壹忙程序,确实还没去过哪。
现在测试已经过了,相对比较有闲心,接话问:“是的,我这几天打算出去走走,有什么好地方推荐吗?”
凌壹拿出手机打算推个旅游导航给他,还没发,杨回漫不经心的用英文道:“不知道。
不过这两天气温很好,没准你可以找个农田摘棉花。”
凌壹手指一抖,抬头看苏尔斯霎时变了个脸色,杨回依旧拿着粥勺不以为然。
“这是个笑话吗?不好笑,你是种族歧视?”
凌壹皱眉,想着以苏尔斯的人种特征,应该不是摘棉花的那个,但很难说祖上有没有摘过。
总之,这气氛实在不好调节。杨回仰脸笑道:“ofcoursenot,it‘sguiltyjoke,helljoke,you‘relaugh,you‘llgotohell。(当然不是啊,这是个罪恶笑话,地狱笑话,如果你笑了,你就会下地狱。)”
她丢了勺子,起身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我发誓,我绝对不是个种族歧视者,我是个最公正那个。
because,我平等的歧视每个人。”
她扯开椅子往电梯口去,“我见众生皆煞笔,料众生见我应如是。”
翻译不太准确,苏尔斯问凌壹:“她说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