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壹抬手看了下手机，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回个消息。”说完飞快在谷歌里搜索框里输入“松毛虫”三个字，敲了回车键。
他以前看杂书只知道“毛毛虫死亡圆圈”这个现象，对松毛虫其他习性并不了解。
在跳出来的维基百科页面里，松毛虫是鳞翅目枯叶蛾科松毛虫属昆虫，分布极为广泛，凡是有针叶林的地方都有这种东西。
它以植物叶片为食，又在树干上产卵孵化，对林木伤害极大，曾经造成过多次严重虫害，单次受害面积可达数百万公顷。
凌壹放低手机，目光顺势转到脚下落叶层，都不用花功夫想针叶林是什么植物，松树的毛细长如针，没准针叶就是以它命名的。
这片树林，至少有三分之二是松树，怪不得这老头说经常看到毛虫。
但是按搜索出来的资料，毛虫繁殖极快，不可能被圈定在小区域里。
来的时候看见周边都是山脉地域，植被繁茂，如果这里虫多，这一大片都要闹虫害了。
那会问起，老头没否认姓杨，80%可能性是杨回爷爷，凌壹想尽量留个好印象，笑问：“这是为了防止虫害吗？”
老者抬手，向着凌壹轻招了招，“来，你....你坐，你坐下来看。”
凌壹再上前一步，依言盘腿坐下。应该是这段时间里此地气候干燥少雨，地上叶子早变的又薄又脆，身子一压上去，大片“咵啦啦”响。
对人来说，已经是很清晰的动静了，对于几只毛虫来说，不亚于响雷。
这种小生物肯定有听觉，碰上落单的，稍微一点声响就能吓走。就算没有，陌生气息凑近，它们也该能察觉到。
但是那个黑色的圆圈还在有条不紊的持续循环，没有一只毛毛虫有变化。
“你叫什么名字？”老者问。
“凌壹。”这话的意思就是，杨回什么都没跟这老头讲，估计只提了要带个人来。
由此可见祖孙二人感情不错，但这老头宁愿让孙女晚一天来，也要坐在这看毛毛虫。
凌壹面上带笑，目光不避不闪：“凌厉的凌，壹贰叁肆的壹。”
“哦”老者笑：“很有记忆感的名字。”
他说话很缓慢，是气力不支的无奈感。
凌壹一直在华夏一线互联网工作，身边基本都是精力充沛的神人，口齿清晰，语速飞快。
现在听这老头说话，如同看视频被设置了0.5倍速，可能还要慢一点，偏偏又不敢打断。
听着他似乎是说完了，刚要解释“凌”姓的又来，老头又笑眯眯道：“二进制，是不是。”
他抬头问站着那个男的：“是二进制对吧，咱们认识这个吗？”
男子点头：“是的，二进制是德国数理大师莱布尼茨于1679提出的一种算术，我们以前没有姓姓凌的故交。”
老者复笑看着凌壹，解释道：“我记性不太好了，二进制还是记得的。”
确保他这会是语句中断，凌壹赶紧插话道：“这只是个巧合，我姓凌。
在华夏古代，最早的王公贵族对冰块有需求，有专门的官负责冬天凿冰储冰，夏天取冰用冰，这样的人就叫凌人。
上古以官职为姓，所以姓凌。我妈生了我，说我是她在世上独一无二的宝贝，所以想叫凌一。
但是我爷爷稍微有点迷信，请了个看字数的，说是‘一’这个字不好，为生之尾，死之头，一般人压不住。
所以用的是壹，士盖豆，古字金文，壹。”他特意放慢语速，解释的很详细。
又赶紧指了指毛毛虫，“所以，这个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老者顺着看下去，抬头笑道：“没有，就是，它们快死了，就在今天。
妞妞很少带朋友来这啊，本来想叫你们早些过来，但是我上周刚好看到这个。
当时，它们还没完全围成一个圆，不过凭我的经验，我知道快了，就一直在记录。
这小东西，不吃不喝，大概有七八天的寿命，最迟明天早上，肯定撑不过去了。”
全都是废话，凌壹笑问：“您是昆虫学家？”说完忽然明白过来，这老头刚刚问的不是二进制，而是问那个男的是否熟悉姓凌的人。
他估计是以为能让杨回带过来的，一定是哪家权贵后生，国际名流，一说出来，杨家就该知道的那种。
很遗憾，他老爹普通的......估计还不如地上毛虫。人贵自重，凌壹心里头笑笑，并无太大所谓。
当初在学校出席一些场合，比尔盖茨都见过，你不畏他，他就不可畏。
“不是，不是。”老者摆了摆手，“我叫杨毅，是...很多年前念过书。我....”
他停顿许久，凌壹压着耐心等，突然老者一脸奇怪问他：“你做梦吗？”
“偶尔会。”是个人就要做梦。
“那你觉得，梦里的事，是真的吗？”
“有些是真的吧。”凌壹想了想，“梦是人类潜意识里的活动。
这里面肯定包含一部分经历过的事情，在无清醒意识的状态下，以回忆的状态出现在人脑海里。”
“不。”老者摇头道：“我，几年前，生病了，一直在疗养。很长一段时间里，翻来覆去的做一个梦。
就是在这，毛毛虫围成一个圆，周而复始，直到死亡。”
“所以您....来了这？”
“不完全是，还有些别的原因，但这个，是主要原因吧。”
一只毛虫慢了下来，后面的毛虫毫不迟疑，从它身上踩着爬了过去，继续绕着圈子。
老者眼角余光看到，立即低头验证，“哦，开始了，这只要死了，记录下来了吗？”
站着的男子道：“嗯，一直在记录。”
“看见了吗？”老者抬头，似乎突然变的激动，语速都快了些：“你看，即使一只死亡，他们也不会逃离。
不管旁边出现了食物还是天敌，我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吸引其中一条从这个循环走出来。
我一直在做这个梦。”他迷茫又颓唐：“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凌壹道：“我上学的时候，也会遇到这种情况。”
“哦，是吗？”
“是啊，遇到一些解不出来的题，听不懂的概念，我会翻来覆去的想，绞尽脑汁的算，然后一连几天都会做关于那道题的梦。”
凌壹指了下毛毛虫：“恕我直言，你会做这样的梦，可能就是太想要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实际上就是它迷路而已。”
“啊，对，它迷路了。”老者摇头道：“不，我问的不是这个。
这个现象，在很多生物种类都有体现，有蚂蚁的死亡漩涡，有鱼群的死亡陷阱。
他们.....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吧。”
“就是领头的走错了路，后面的一直跟着，一种生物习性。”
“对，那生物习性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
凌壹蹙眉，没等他回答，老者道：“是种群的生存和繁衍。”
他还是笑眯眯的看着凌壹，“我问了一些朋友，他们说地球上所有的生物，在大自然的基因设定里，就是生存和繁衍。
所以，不管是这个，毛毛虫也好，蚂蚁也好，他们跟着领头的走，这种习性...习性是为了..”
凌壹实在受不了他的语速和停顿，抢道：“生存和繁衍。”
“是，不好意思..我现在....”老者摆手。
“无妨，是我性急，您继续。”
“那你看，生物的习性，算不算它们的种族文明，这个文明是好的，但是这个文明也会导致它陷入循环。”
他稍稍抬头，看着凌壹道：“在..在另一个维度，阿，不用，人本来就一种生物。
会不会，所有的文明，都会在..一种巧合..或者说注定...咳咳..
文明的终点是，无数次循环。”
凌壹心中没有丝毫犹豫，面上却是装作想了想，摇头道：“不会，虫子不足以思考，他们遵守的是生物本能。
人类是高级动物，有出色的逻辑思维和语言能力，不会有这种可能。”
那条力竭的毛毛虫开始蜷缩在原地，其他的毛毛虫从它身上依次从它身上碾过，再碾过，逐渐将一具尸体排除在圆圈外。
但圆圈并没因此停下，每一条毛毛虫还在继续。
“你这样认为吗？”杨毅问。
“不是我这样认为，基础科学这么认为，人是有纠错能力的。”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本科是数学，硕士是数据科学。”
“哦，高材生。”杨毅笑道：“都是在哪上学啊。”
“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聊。”他在这地上坐了有半个小时，腿都快麻了，这老头身体不好，居然还一直坐着。
“您..身子不太好，久坐在这，不太方便。”凌壹道。
“没事没事。”杨毅笑道：“我看不到几次了，我必须得在这看着。我看看，究竟有没有哪条虫子能走出来。”
“这个重要吗？”
“好奇呀，呵呵。”
凌壹居然在他脸上看到些小孩子般的不好意思。
杨毅道：“我要死了，我好奇呀，你说人...死亡又..新生，是不是一个循环过程，这个循环里面，究竟藏着啥呢。
你说人是高级动物，那这个高级，会不会仅仅只是，循环的圈子太大了，咱们，咱们人瞧不着而已。
你.....你来干什么来着？妞妞也没说。”
站着那个男子低头道轻道：“说是公司有些事想当面问问。”
“哦”杨毅看向凌壹道：“对不住，我忘了。”
“没有，是...是我冒昧。”凌壹颔首，又觉得这个词语用的过于书面，归根结底，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有底气。
“这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您既然还要...”凌壹努头道：“看这个，不然我们还是按着约定好的，明天上午再聊工作的事。”
“没关系呀，你都在这了，咱们一边看一边聊。”杨毅冲着男子道：“这样，你....你...让虹姨做几个菜，送来这吃。”
说完笑看着凌壹道：“怎么样，你陪我在这看看。”
凌壹叫苦不迭，硬着头皮答好，又问：“那，不然叫杨回一起？”
“嗯？”杨毅身子后仰，揶揄道：“小姑娘家家，怎么能来看虫子呀。
她可没带过谁看我老头子，话说清楚了，我家妞妞，那就是我家的，不去别人家的。”
凌壹一时大为不屑，这老头是软刀子杀人，提前警告自个儿别打杨回主意。
搞笑，别说自己有没有这心，就算有，他自个儿都活不久了，瞎管这些闲事。
凌壹摇头，坦然道：“没这回事，我与她，纯属同事关系，说同事关系，都有点抬举我.....”
站着男子出声提醒：“你慢点说话，杨先生.....”
杨毅抬手打断道：“没事....没事。”他抬手示意凌壹继续说。
“不好意思。”凌壹道：“我跟你孙女，认识的过程相当离奇，可能比你的梦还要荒诞些。
我在原公司好好的上着班，她出五倍薪水挖我，我缺钱，过去面试，发现genesis的研究方向是针对人体大脑。
我对这方面技术很感兴趣，不仅仅是想在genesis做个员工，我想以合作方的身份，参与到深度技术中。
我跟她说了一些业务探讨，她很有兴趣，所以带我过来见你。”
“哦，你说那个.....”杨毅想了一阵，刚要回答，地上又一条毛毛虫速度出现了偏差。
他惊喜看下去，道：“第二条了，在同等环境下，每一条毛毛虫的寿命也相差不大。”
凌壹反而对这个说法不怎么赞同，“也许对于毛毛虫来说，几分钟的无差相当于人类寿命的好几年呢？”他说。
“诶，你说的这个也很有道理。”杨毅道：“他们的生命短暂，换算过来就是好几年。
也就是他们在这个循环里，绕了一辈子，即使身边人死在眼前，剩下的人仍然无法看清现状，继续重复着循环。
你想跟我说什么来着，什么业务？”
总算不是讨论虫子的问题了，凌壹瞬间来了精神，“我写了详细的项目计划和可行性探讨，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碰到你，资料都在电脑上。
不过我可以先简略跟你说说，我发现genesis的技术原理是对单个细胞电位进行观测记录，通过数值去分析细胞活动，再将活动过程还原。
这个活动过程，不仅仅是人体动作，还包括人大脑里的记忆，和思维。
如果我们能持续性观测人体全部细胞的活动历史，就相当于拥有了那个人的全部记忆和思维方式。
您想一想，一个人跟你长的一模一样，想的一模一样，记忆也一模一样。
那他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