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回笑出声，重新拿起沙发的那张二维码纸，再次扫描出内容，扬着手机去打量凌壹。
很普通的青年男生长相，只是比一般男的都要白瘦些，白t，浅色牛仔裤，休闲鞋看不出牌子，用网络词来说，很干净的少年气。
“你今年，23岁？”她问。
“是。”凌壹上前两步顺势坐在沙发上，拉着她手腕将手机掰到两人中间，指着屏幕上道：
“你看清楚，每个人介绍的最下面有个网址，你输入进去，有他们的所有社交论坛发言汇总和分析，包括家庭成员，生活爱好和日常活动地点等等。
两周之内，我不管你用什么渠道，去验证信息真实性，给我一个能和他们单独碰面的方案。
提交一份文档来，写明白时间、地点、能和他拉近距离的内容，最好排个秩序，谁的成功率高，就把谁排前面。”
杨回将手扯回去往上滑了几页，问：“哪来的，既然有数据，为什要验证真实性，你的分析逻辑是什么。”
“先搜索行业大佬，再去他公司学校官网论坛简报什么都可以，找到公开邮箱和联系方式。
用联系方式去撞社交论坛，爬下来的数据，先给个关键字，地址，人像，吃、喝、爱好、以关键字关联度给内容分类。
统一做内容猜想，比如他的某年某月发的某张儿童照片配文是女儿，那就推断他有女儿。
如果哪天他发的照片出现多个人像，那就对照片进行计数比对，和其他数据关联处理，验证是否为家庭成员。
某年某月的内容出现地址标签，就记录下来，看该标签出现的频率有多高，如果他十个动态有九个都是该地址，那他一定生活在附近。
如果地址是公司或者住宅区，那就是他上班的地方或者家里。如果地址是酒吧夜店图书馆，那他爱好肯定相关。
同理，某一类高频词经常出现，大致可以分析ta的精神状态，justlikeyou，这些逻辑合理吗？”
“合理。”
“嗯，至于为什么要验证真伪，每个人都会在网络上说真话，因为无所顾忌。每个人都会在网络上说假话，因为无所顾忌。
所以你用genesis的hr身份，家财万贯的人傻未婚女身份，貌美恨嫁的大龄身份，都可以，去验证一下这些人的基本信息。
真相不能办到的事儿，说说谎。”
“精彩。”杨回感叹道，手机上图片划到了头，最后一个人名没有网址，也没有电话。
她奇怪道：“怎么这个人没有，苏尔斯，介绍也很少啊。”
“看到那个电子邮箱了吗？”
“嗯。”
“他是个自由黑客，没有简历，没有职位，苏尔斯基本不是他真名，我是在偶然一个技术论坛看到过他的文章。
他除了在技术论坛的发言，每次发言的ip坐标都不一样，没有任何规律，找不到任何社交内容。
这个电子邮件是他唯一的联系方式，也是他全部发言内容里仅仅出现过一次的数据。
我对这个邮箱做了假注册测试，所有的反馈都是可使用，也就是这个邮箱没有注册过国内外任何平台。
他不可能不用互联网，所以就是他很小心，在隐藏自己的互联网痕迹，唯一的一次留联系方式，留的是个小号，或者一次性账号。
虽然间隔时间很短，是去年年底的发言，但我们不能肯定这个邮箱他还在用。”
“什么叫假注册测试。”
“当你得到一个邮箱，你就随便打开一个平台，骨搁，youtu，都可以，进入新用户注册，把邮箱填进去。
他告诉你邮箱已被注册，那就是该邮箱账号在骨搁里有用户，你想知道是谁，就去chat里根据邮箱账号添加好友。
很久以前，大多数平台会直接跳出对方全部用户名，你可以直接根据用户名检索他的一切发言内容。
现在不行了，基本都会屏蔽中间字，不过也无所谓，至少50%的人看见你通过联系方式加，都会自动通过。
当然这招境内不太行，境内十多年前必须手机号注册，so，如果你有ta手机号，可以去试试同样路径。
同理，平台如果检索该邮箱可以注册，那就是他没有成为该平台的账户。我的测试对象包括....
嗯嗯....”凌壹停了一下，“这么说吧，冷笑话，人一辈子不能绕开的三件事，死亡，税收，和...我测的那些网站。
而且他在技术论坛上给过教程网址，明确涉及我测的那些，证明他肯定在用。所以，邮箱要么是个小号，要么，他用一次就丢。”
“这种人听起来就怕麻烦，而且肯定不缺钱，不管我来真的还是来假的，好像都不太可能把人弄过来啊。”
“我写的很清楚，他唯一一次留联系方式是因为他和另外一个用户出现了技术分歧，另一个用户说要传demo验证，但是demo不能发在公众平台，所以他留了邮箱。
真的假的都不行，你就去找个计算机未解之谜问他。
呵呵。”凌壹长出一口气，笑道：“怎么样，我说了这么多，面试结束了吗？”
“面试早就结束了啊”杨回将那张二维码纸折叠了一下，夹在手机和手机壳之间。
“我跟genesis的面试早就结束了，我跟你的面试一直没结束。你还要问我多少问题，才能结束。
一面二面三面，面试要有个进度表的。”
杨回调出浏览器，笑道：“等下，我们来试下。”她一边往浏览器输入网址，一边问：“为什么要按成功率排优先级啊。”
“多一个人，我们的筹码就越多，后面的人更容易进来。要是第一个就不成功，后面本来有兴趣的人也不会来了。”
凌壹伸长脖子瞅了一眼杨回的屏幕，是关于那个纳米领域专家周维章的日常相关。
她输入网址在他回答之前，她心里清楚为什么要排个优先级。
“怎么先看这个。”凌壹认为芯片更重要。
“这个人可能性最高，有家有口，华夏人，痴迷于专业，很符合你说的优先级啊。”
“所以面试结束了是吧。”凌壹道。
“嗯，你不面下我吗？”
凌壹指了指她空荡荡的手腕，“面过了，你有钱就行，无脑更好，双喜临门。
我先回去处理数据，顺便跟那个赵姐聊聊。”说完起身往外走。
杨回继续看着周维章的资料，“不然你去买个夜光手表。”
“嗯？”凌壹回头，
杨回抬头笑道：“这样以后我们时不时来这坐一两个钟，别人问起，就说一块看夜光手表啊。”
说完又低下头，坦然道：“你的人选都很好，只是漏了一个小小的问题。”
“什么问题？”
“有些人，特殊技术光环加持，已经升级成熊猫了，一天二十四小时生活都是透明的，别说办事，就跟你我喝喝茶，上头都得来查你祖宗十八代。
你觉得你想弄的东西....合理合法吗？这里面能用上的，俩吧，你那个所谓的小号邮箱用户算在内。”
“好，那人选你来搞定。”凌壹说完走出门，下了楼随手打包了份便餐，一个卤水拼盘加白饭青菜，已支付页面跳出来的数字是188.00。
他盯着看了两秒，默默滑了过去。
回到办公室，咎因也在吃午饭，凌壹坐凳子上滑过去一边拆袋子一边道：“我有点事问你，能一起吃吗？”
“能啊。”
“赵姐来了没有。”
“就没回去啊。”
“啥叫没回去？”
“他们在隔壁的隔壁有宿舍，因为他们经常熬夜做实验，我听回姐说的，没跟你说吗？不住宿的有租房补贴.....”
凌壹往嘴里塞了块卤鹅，“所以他们在....”
咎因倒转筷子，筷子头指着门外方向道：“实验室啊。”
“我能直接进去吗？”
“能.....吧。”咎因不是很肯定，咬着筷子想了想道：“我没进去找过他们，你可以先按铃，门口有铃的。”
凌壹滑着凳子退回自己位置，三五口刨完饭，往实验室按了门铃。
杨回还没上来，窗外那只飞鸟还在孜孜不倦的飞。
门没开，但是门中间滑下去一块，露出个电子屏对话框。
没露出来之前，凌壹完全没分辨出来，突然冒出张人脸，吓了一跳。
里头人问：“谁啊。”语气沉稳不失柔和。
凌壹道：“你好，凌壹，新来的算法程序员，我想跟你沟通一些关于数据的问题，请问方便吗？”
“你稍等一下。”
“咯吱”一声门打开，赵兰琴穿着无菌服，但并不是全身密封式，正在将手上一次性手套脱下来。
“不好意思，现在打扰吗？是我进去，还是您出来。”那天来只看到赵兰琴半个背影。
现在看，人高一米六左右，年龄四十岁上下，面相很温柔，没化妆。穿的衣服...无菌防护服下面的款式很简单，面料普通，无饰品。
赵兰琴笑道：“都可以，这会不是应该在吃饭吗，怎么还聊工作，不然你进来吧，没关系，里面恒温室的门关着。”
她看了看凌壹的鞋，凌壹察觉到，跟着对比了一下，赵兰琴脚上穿着防护鞋。
他迟疑了一下，“不然，我们办公室聊，您吃饭了吗？”
“没事的，进来吧，外屋没这么严格，我老公去打饭了，我们吃饭都在外屋的。”赵兰琴转身往里，示意凌壹跟着她进去。
“有什么问题吗，你跟咎因沟通过吗？”
“嗯，我有先跟她聊，她说最近数据不太理想。“
凌壹往里走了几步，看见里面果然还有小门，门上挂着四个温度计。外头像是第二办公区域，中间通道将房间分成两边。
一边靠墙有桌椅和几台电脑，其中一台开着，屏幕图像是一张很清楚的细胞结构，但内容只能看到一半，另一边被打开的文档挡住，文档是英文，距离太远晃眼看不清。
另一边像是观察台，上面有显微镜样设备和一些实验用具试管烧杯，刷子架子。
“是有些不太理想，赵兰琴俯身将台面杂物收了收，笑道：“不好意思，有点乱。”
她靠在桌边，正对着凌壹，“主要原因就是，在涉及到主神经电位数据的时候，我们没有办法把它准确分离开来。
就像，我们可以测到这根神经上的总数据，他是千亿级万亿级细胞电位的总和。
因为人体味觉不是单独的味觉神经，它是鼓索神经、舌咽神经还有中枢面部神经共同工作的。
你可以理解为，这些神经的电流不仅仅包括一个味觉，他还包括了舌头的动作，牙齿，乃至吞咽。
我们要取得一个单独的味蕾是很容易的，细胞离体之后可以存活三到五分钟乃至更久，足够我们对其进行一系列刺激测试。
但是你没有办法让一个人，在吃草莓的时候，只产生跟吃草莓相关的味觉电流。
他还要活动，他要呼吸，咀嚼这些都会影响，所以我们有点陷入瓶颈，正在尝试各种方法，来分离神经上的数据。
还有就是，你应该知道，人体神经元细胞是一种特殊细胞，它是在体内的，骨肉深处。
你要获取的话，会有一些...难度，肯定没有味蕾那么容易，活性环境也很难模拟，
这两周我们的实验是围绕大鼠进行的，想先尝试一下分离动物神经数据，这一点我们跟公司说过了。”
凌壹忙道：“你误会，我不是催进度的，我就是个人好奇，一开始咎因跟我说的是项目针对味觉细胞，为什么你...现在说的更多的是神经数据。”
赵兰琴并无局促，笑道：“我们确实是在研究细胞啊，我们在研究细胞和大脑的来往关系，神经是他们之间的...桥梁，这个说法，你能理解吗？”
“嗯。”凌壹点头，“我是刚进公司，然后发现没有工作内容，想了解一下。”
“没事，放松一些，科研就这样，可能十年八年没新东西，可能一天就出成果了。”
凌壹笑道：“我能问一下，我们现在那个草莓模型是怎么搭起来的吗，我的意思是，从哪几个方面去测数据的？”
“当然可以，我们是先以单个味觉细胞的膜电位作为基础数据，它的生物学概念，是细胞膜相隔的两溶液之间产生的电位差。
嗯~我说的通俗一点吧，就是单个味觉细胞对于吃到草莓的感觉，然后是细胞团，大细胞团，再到神经末梢，分支神经，主神经，这样子每一个断点截留一次数据。
哪里的数据出现了与计算结果相差过大的情况，就需要在两个端点之间再测，不断细分，直到测到的数据和计算误差在5%以内为止。
这个误差率可能听起来很高，但是对于庞大的细胞数来说，算不了啥。”
“您说的通俗一点，我也没听明白。”凌壹抓了抓脑袋，羞愧样道：“很不好意思，隔行如隔山，我过来，是想额外问你要一些数据。
因为我是写算法的，公司问我能不能在基础数据上，尝试计算机神经网络模拟结果，而不是等正确结果出来去推导过程。
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么，我来试着写过程，您来答案。”
“那你是....”赵兰琴迟疑道：“你意思是...”
“我说一下我的个人看法，我们暂时只模拟草莓进入口中的感觉，先不管肢体动作。
您能从生物学角度跟我讲一下，体验草莓口感的是人体那几个部分吗？“
“那首先肯定是味蕾。”赵兰琴思索道：“要有嗅觉神经，这一块也是我们的重点。
总体来说，口感是有味觉，嗅觉，舌头上的压力感知，温度感知，酸碱感知几大部分组成的，牙齿和牙龈也很重要，他们负责传递食物的质地和柔软度。”
“那我想要各个部分的单个细胞数据，包含10个细胞的团数据，100个细胞的团数据，1000个细胞的团数据。
还有舌头上的感知细胞压力模拟，您提到的所有内容，都给出一个真实环境模拟数据，大概多久能给到我呢？”
“你是想...”赵兰琴眼前一亮，“根据细胞团与团之间的电位变化，找出他们结合的规律是吗？
这些是个好方法，只是.....”她考虑了一两秒，接着道：“这个没办法验证啊，我们在活体实验上不可能精准测到几个几个的细胞团。
你这做出来，也只是理论基础，证伪....”她认真思考，“也可以先做，我们可以把体外细胞团的个体数量逐渐增大。
不过以我的经验，先做吧。”赵兰琴笃定道：“我可以在一周内给到你全部数据，包括草莓成分表。
细胞是不能真正吃草莓的，他们产生变化，是草莓里所含的果糖、矿物质、维生素被味觉细胞的受体蛋白捕获到，然后导致了化学反应。
不同的味觉细胞具有不同的受体，它们呈一定规律组成味蕾，口腔其他细胞也差不多。
有化学反应，就有了电位变化，然后产生神经递质，再传送给神经中枢。”
她捋了捋头发，笑道：“人体很奇妙的，计算机真的能模拟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好，我会尽快把数据给你，比起神经电位分离，测细胞可容易多了。”
凌壹指了指小门上，道：“问个私人问题，为什么挂四个温度计？”
赵兰琴嘴角弯了又直，“其中两个是湿度计，设备要有对照组的，防止一个失灵出错。”
“谢谢您，您是不是早点吃饭。”
“没事，就吃了。”
凌壹点头退出屋外，转头走了两步杨回和咎因一起坐沙发上在和喝奶茶，咎因拿着杯子往实验室举了举，问：“怎么说？”
凌壹将跟赵兰琴的聊天内容说了个大概，笑道：“怎么样，我们不等结果，直接模拟过程，再看结果。”
咎因道：“啊，我算是听明白了，赵姐是想分解正品，你是想拿着零件数据，根据现有规律，直接搭仿品。”
“有什么问题吗？”凌壹道。
“当然有啊，人家的结果是实验监测真数据，你弄出来是计算机模拟的假数据，两个有着本质差别啊。”
“很多测试都是先模拟，后实操的，模拟数据可以绝对无杂质.
换言之，实操数据减去模拟数据，就是杂质数据，至于杂质是啥，或许就是她两周都分离不出来的东西。”
“额....”咎因摇了摇奶茶杯子里冰块，思索着没说话。
凌壹转向杨回道：“你怎么看。”
“我不管正品仿品的，我只需要东西working。”（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