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跳着脚往前走,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抓着手机告诉私人助理王莹“两天后回去。”
又掏出genesis那个专用手机给凌壹发消息:进度到哪了。
地面石板很干净,但有些坑洼磨损能看出年头不少,境外的一些城市总是保留的原汁原味,难听点就叫破败老旧。
苏尔斯盯着杨回背影,直到她走远彻底汇入人群,才“唾”了声,双手拿着文件夹往桌面上重重拍了下桌面。
与杨回所猜差不多,他是印度裔中的婆罗门,印度种姓制度的最高等级种姓。
如果杨回了解的多一些,其实从手腕上的棉线能很直观的看出来。
印度教徒大多会在手腕间佩戴樊线,尤其是在一些特殊场合和日期里,该梵线又称圣线。
这种腕间系线的尊荣,只有婆罗门、刹帝利和吠舍才有资格享受,首陀罗和贱民,则严禁越界。
根据种姓不同,圣线又细分了不同的颜色和款式和材质,红白是婆罗门专属。
除此之外,肤色与素食,都可以侧面印证苏尔斯身份。
印度教的理念中,动物制品属于“污秽之物”。因此,高种姓群体为了保持身体的纯洁高贵,大多是素食者。
以及高种姓印度裔几乎是雅利安人及其后代,该人种是浅色人种,身材高大,五官立体,与低种姓人群迥异。
能往西方接受良好教育的,本身也不太可能出自贫穷低贱之家。
不管是杨回还是苏尔斯,以其学识和眼界,都该知道生而不平等是几千年前的怪力乱神,早就应该摒弃在火堆。
但以两人的身份地位,最好的做法就是默不作声,她拿钱压低一切高昂的头颅,他拜石头来维护众神创世的无上真理。
众生游戏里,大多数玩家是厌恶所谓与生俱来先天优势的,除非优势在我。
一旁的服务员拿着笔和单据小心翼翼的提醒:“先生?”
苏尔斯回神,笑着点头买单给小费一气呵成,按杨回说的,全额小费。
他不差这点,也从不和陌生人计较,如果不是杨回冒犯性十足的突然窜出来,他应该不会把话讲的过于粗鄙。
粗鄙和玩笑一样,都是种试探,成功了叫辱骂,没成功,就只是手段,看看来的人究竟有几分能耐。
他拿着文件夹起身,边走边再次翻开,手指点到最后一行号码处,前面是两个单词:yanghui。
凌壹还是第一次听到genesis的手机响,提示音和常用手机无异,以至于他往桌上手机瞅了两三次才反应过来。
圣何塞的上午已经是光轴午夜,不过对于年轻人来说,不到两点不算天黑。
因为跳槽跳的急,第一周又跟杨回往列治文,凌壹一直没顾上请旧同事吃个饭。
他硕士在国外,回来后差不多的人际关系都是进入美鲜后建立起来的。
难得这周工作进度顺利,一到周六赶紧约了人。
鉴于刚刚白拿一笔横财,吃喝玩乐之后找了个最高端的游戏馆一直嗨到十二点多还没散。
七八个年轻人歪歪斜斜坐在屋里沙发上,各自带着耳机,拿着手柄玩的正酣,“叮叮”两声,凌壹以为普通微信消息。
结果桌面上手机半天没亮,他才下意识去去看包,genesis那个手机一直在包里,许久没用上就没管,亏得还有电。
“暂停一下。”他丢下手柄翻出来,上头杨回说:我这边顺利,你们工作进度到哪了?
凌壹连耳机也摘了下来,想了一下杨回说的顺利该是去找人,但找人应该隐秘点,怎么拿genesis的手机传消息。
不过她又问了工作进度,思索片刻回道:我和咎因写完模型了,测试数据效果挺好的,真实情况等琴姐那边数据来了。
主要是目前项目....网上也没相关数据,想多找点样本数据做对照组也没处下手,办公室又不联网。
我问过琴姐,她们加班,说周一肯定给到我。
杨回:ok,我周二回到,你最好有东西给我。
凌壹:不用担心,肯定有。
刚回完信息,一个朋友凑上道:“怎么还抓两个手机,这牌子很少见啊,哪家的。”
凌壹赶紧按了关机键笑道:“公司的事儿。”他指了指沙发道:“可以了,继续玩吧。”说完将手机塞回了包里。
周日都不上班,不用担心通宵问题。
众人一直没问他跳槽去了哪,毕竟走的时候不太愉快,现在他主动提起,有人顺势道:“你到底跳去哪了啊,有好地方也给我们推荐下啊。”
凌壹拿起手柄笑道:“我要是在里面站稳了,肯定第一时间喊你们。主要就是现在的业务,有点风险度,我没弄清楚之前,不能贸然拉你们。”
他在技术行业混了一年,不说接触到顶尖大佬,但几个可以咨询的高级人才肯定认识。
没有直接去问,也没介绍给杨回,正是怕genesis有问题,到时候不好收场。
甘鹏是他项目组组长,一直挺照顾他,今天也在一起玩。
听到凌壹这么说,提醒道:“你可别去那种....当负责人啊,给的钱再多,一旦出了问题,吐出来不说,人也要进去。”
他说的那种,一般是黄赌洗钱集资,这几样传统艺能搭上网络顺风车后,摇身一变成为高科技产业。
程序员在里面,是不可或缺的螺丝,其中数据算法对于后三者又是重中之重,提醒凌壹一句,纯属好意。
凌壹笑道:“我知道,肯定不会去。”
刚说完,又听到“叮叮”两声,以为是杨回再发消息来,低头却看见桌面上手机屏幕上有微信消息。
大半夜的,凌壹拿起一看,是凌进:给我转十五万块钱过来,要快。
还有一句:你两周没过来了,干啥去了。
凌进一个月到手有七八千块工资,零零碎碎还有点别的奖金。
他吃喝有食堂,住宿不花钱,月水电都是凌壹网上自动续费。
所以从凌壹大学以后,家庭经济全给了凌壹,平时有点结余就全转给凌壹存着。
儿子要花了就花了,花不出去,也是留给他花,省了一朝两腿突然伸直来不及交代后事。
从这习惯以来,老爹就没问自己要过钱,还是在深夜发微信要。
凌壹理所当然的第一反应是账号被人盗了,“妈?”他回复道。
“你乱喊啥,快把钱转过来,我急用。”
这也不能确定是本人,凌壹没奈何,再次把手柄丢下,朝着众人道了句“不好意思”,然后走到洗手间拨了个语音通话。
那头凌进接通就喊:“干什么,我需要点钱,你现在转,不用转卡了,微信就行。”
凌壹道:“你要钱做什么,不是我不给你,你这个点要钱,你说个去向,十五万块不少了。”
人是自己老爹没错,但很难保证这个老爹没被人忽悠的不知白天黑夜。
自家那老房子三室一厅百平米地,凌壹再清楚不过,根本闹不出突然就要用到这么大一笔钱的事儿。
“你蔡姨突然进了医院,医生说是心肌缺血啥的,我听不太懂。
总是就是心脏出了问题,而且有点严重,必须尽快做个搭桥手术,喊准备十万块钱,先交押金,她问我借点。”
“哪个蔡姨?”凌壹问,确信自家没亲戚姓蔡。
“还哪..你蔡姨啊,给我们做饭那个,你快点把钱转过来。”
凌壹对着厕所镜子拍了下脑门,平时说蔡姨他肯定立马就能反应过来,突然说十五万块要借出去,想破脑袋他都想不到是家里钟点工。
“大哥,你是不是昏头了.....”
凌进打断道:“你把钱转过来,她没骗人,我现在就在医院陪着的,等钱缴费,我的钱都在你那。”
凌壹沉默了两秒,猜到里头关系,没好气道:“大哥,你老房子着火,烧晕是不是。哪个医院,我去看看。”
“你看啥嘛,先把钱转过来。”
凌壹挂了电话,先转了两万过去,“应该够先交个押金,地址发过来,我过去看看。”
凌进收了钱,发过来一个坐标。
几十年没闹什么花样,突然这样。算算时间也不早了,凌壹出门道:
“我老爹那有点急事,得赶紧过去,你们继续玩,包了整晚,到明天十二点退房。”
富贵藏不住,狗都能看出他最近发达,其他人笑着将凌壹送出门口,随后他立即招了辆车往凌进所在的医院赶。
快到时提前发了个信息,凌进下楼来等他,见面两人都有点火,凌进问:“你干啥,两周没来,转点钱也不甘不愿。”
“大佬,你跟她什么关系,随便给钱,她还的起吗?能不能跟我回去先。”
“她在我们家七八年,你总要讲点情分,医生说手术很成熟,做了人就没事了,你不能为了点钱不管人家命。”
“她没儿没女没医保吗。”
“人家暂时没钱。”
两人争吵数句,死活改变不了凌进想法,凌壹气不打一处来,知道那蔡姨有个儿子在病房守着,火道:“给钱可以,让她儿子给我打个欠条。”
“也行”。两人一起上了楼,穿过长长住院部楼道,走到最里面一件病房里。
房里四张床,蔡姨在最外一张上靠着没睡,一脸惨白挂着吊瓶。一个三十岁样男子坐在床侧矮脚凳上,怀里横抱了个四五岁幼儿。
见了凌进二人,目光齐齐看向他俩,男子要起身,抱着娃没起来。
凌壹环顾看其他病人看护都在休息,不好大声,上前对着男子道:“有事出来说。”
蔡姨干哑声道:“不好意思,壹壹,不好意思。”她往旁边挪了挪,示意男子将小儿先放床上。
男子有些窘迫,看了看凌进,才先将小儿往病床上放着,垂头跟着凌壹走到门外,一个劲儿搓手不说话。
凌壹指了下里头:“什么意思,拿我爹当野爹?”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男人连忙摆手,“我们....我们缺点钱,我妈她....算借的,我肯定还。”
“证件带了吗?写借条。”凌壹目光从下往上,移到男人脸上。
黝黑,上衣油斑,褶皱的裤子,满是尘灰的凉鞋,这笔钱大概率要打水漂。
“带了带了。”男人直接从口袋里掏出来,办住院手续要证件,他用了还没收。
凌壹正反面拍了个照,男人叫蔡家骏,居然才25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他递还给蔡家俊,低声道:“算我老爹没办法,这笔钱你最好早点还给我。”
说完进到里头拉着凌进道:“钱给了,你走不走。”
凌进看了看床上蔡姨,低声道:“你先回去喽,我看顾她两天,她儿子上班又带个娃。”
不等凌壹说话,凌进将他强行推搡出门外,低声道:“我们两个不要搞那些,我不管你,你也少管我。
你蔡姨没得老公,我没老婆,我们天作之合。
下半辈子没几年了,你也看到了,她不是个好吃懒做烂女人,我们搭伙过,你没得意见,有也不行。”
就知道是这么回事,晚上喝的那几瓶酒气还没完全散去,凌壹往里面看了眼,抬手道:“你管不管我无所谓,我确实不管这事儿。
就两条,第一,别贴钱给她儿子。
第二,别让我贴钱给她,你有意见吗?”
凌进板脸道:“你的钱想花在哪就花在哪,我不要你贴,我剩的钱想花在哪就花在哪,你管我贴不贴。
你现在有房有车,老子任务完成了,下去看到你妈也直的起腰杆说话。”
凌壹直接被气笑,“行...等我回去算个账,你的钱你做主。”
这半月来的入账超出了前二十三年总和,巨款当头,这点小钱他根本看不上。
加之知道凌进固执,今晚无论如何是拉不走人了,凌壹转身下了楼,打车回了自己老房子处。
直等到第二天中午,凌进才回来换衣服洗漱,父子二人交了个底儿,蔡姨叫蔡荣华,岁数四十带点。
出身在山区里头的山区,生了儿子后老公一去不回头,她在山区艰难带着儿子上学,上到十五六辍学,辗转在各地谋生。
她老实,儿子也老实,没啥学历,就是给人打打零工,送送外卖,进厂,一直没正经稳定工作,养活自己就不容易,更不用说后来还添了小孩。
七八年前凌进偶然相识蔡姨,知道她条件困难,刚好家里想找个钟点工,就来了。
当时凌壹上学,根本不怎么在家,当然就不了解为啥。后续几年也没经常回,瞧不出老父亲和俏寡妇天雷动地火。
这会说来,过往种种都是艰辛,怎么听怎么惨。
凌壹抱着电脑不想答话。一个走火入魔的老男人,除了等他自己冷静下来之外别无它法。
“我们年龄大了,双方父母也不在,不办了,就这样。”凌进说:
“好了,你记着就行,我先死了,不要亏待人家。你帮我喊两个好点的菜我带过去,医院饭不是人吃的。”
凌壹不得不抬起头来,透过凌进去看他背后站着的祖孙三代。
医院的普通饭菜应该都是料理包,住院的人,有家庭就费点财力心力自己煮,她们肯定没那个时间,也不一定有钱。
他觉得自己不是没见过贫穷,起码在遇到杨回之前,自己不算富。凌进也只是一套卖不出去的老房子,拿着份旱涝保收的薪水而已。
网络上也有,三五天啃个馒头,战乱区十天半月才飘一缕炊烟。
但突然在眼前冒出一男一女说二十年前,穷的吃不起饭,在华夏地界,跳到他身边。
二十年前,二十年前是2007年,不是1997年,他记不起两岁的时候自己能不能喝上奶,但肯定自己五岁的时候蛋糕堆着吃不完。
就算二十年前吃不上饭,现在是27年的光轴,随便跑跑外卖月收入也能有个七八千。
从自己的世界看过去,实在难以理解,怎么会在自己的生活交集里,有人二十五岁了拿不出十万块钱。
他就算身无分文,几大网络平台信用卡也能套出来,不用腆着脸借病床上老母亲的光跟雇主要,还是那种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雇主。
凌壹道:“你要叫你自己叫,我不反对你养啥,但我不给人养妈,更不可能给人养儿子的。
他今年二十五岁了,要你在这操心吃啥?大哥,你清醒点。”
凌进咂舌看他,到了没发怒,只是说:“同人不同命,他们老家以前环境不好,人活成啥样,不全看他自个儿,等你到我这个岁数...”
凌壹偏头,一副懒得听的样子,凌进没继续说,收拾了东西道:“我走了。”说着重重带上了门。
凌壹撑着额头,半晌丢了手,这烂事儿实在不好管,先由着去吧,反正老爹的钱一个月也没多少。
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切身站在了世界撕裂的缝隙里,成为缝隙两边相交的那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