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总啊，回姐只能算半个。”
“他怎么催。”凌壹顾忌监控，声音压的很小。
“问我能不能脱离生物数据，直接对那个物质编程啥的，他好像比较着急，着急也正常，想早点出成果，我也希望早点出成果....”
“中午一起去外面吃饭？“凌壹打断她碎碎念。
“你请客吗？我不在外面吃饭的，除非别人付钱，吃普通的就行。”咎因回道。
他确信自己刚才语气并不是舔狗那种“这位天仙一样的女士，请你赏脸陪我用餐”。
他十分公式化的在表达，中午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同事之间工作日约饭默认行规应该是各付各的。
可能，这有点稍微不讲行规？异性之间，明目张胆的要求，总让人有点反感想法。
“都行。”凌壹顿了顿，“我经常看到你和杨回一起吃饭啊。”
他不在意几顿饭的钱，但格外在意被当成怨种。咎因和杨回在一起的态度，不像个白吃白喝跟班，她确实对杨回有求必应，但完全没有那种谄媚感。
如果咎因觉得和女生就该aa，和男生一起就异性全包...这种思想态度绝对不能出现在他的社交选项里，特么以后工位都要搬远点，同事都要算计着做。
“那每次都是回姐买单啊，她不买单我就吃员工餐。”咎因全没把这事儿当个事儿，一贯的柔和语气。
凌壹手在背包里开合了一下，大概是咎因这种堂而皇之的回答让人有点无言以对。
她不是拿异性当冤大头，她平等的温柔的，拿每个人当冤大头，这样听起来，就很好很公平，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只要她没针对我，那就不用针对她。毕竟全世界那么多人，犯不着我。
他从背包最底下把好几天没开过的genesis内部手机掏了出来，想着杨晟既然催过咎因，多半也催过自己，还是回条消息。
老板的面子，能给就给，把这种敷衍性劳动当做工作的一部分是职场共识。
意料之外，杨晟没有消息，反而是陌生联络人那有个文件提醒。
点开看正文很短，常规性寒暄：亲爱的凌壹先生，你的优秀打动了高贵的genesis，现正式向你发放录用通知。
合着梅森说的邮件在这，凌壹早就决定不会去总部，自然不会回复，然而在关闭的时候，发现底下的附件大小有将近100mb。
大公司的offer发放书会做的很细致，劳务合同，公司简介，欢迎信，保密协定，但由于文字占位很小，就算加点图片在里面，一份录用书也不应该超过20mb。
出于对网络数据敏感性，他打开文件一看，目录处的页码直奔两百开外。这么长的内容，是个人都会往下翻。
看了几页，在公司简介环节有个业务愿景，里面包含了大量数据示例和应用调研，只是图像经过故意模糊处理，无法提取出有用信息。
总文件体积这么大的原因，应该就在这。文档最后加了一句，录用书属于公司机密，聘用双方皆有保密义务，不得外传。
genesis手机上的任何内容没办法拷贝到别的地方，这句提醒纯属脱裤子放屁。所以这份录用文件是真实存在的，可能是genesis给别人发offer的固定模版。
但固定模版发常用邮箱就行，又为什么绕道发手机上？总部在常规录用书上特意加了一点内容发给自己？从外部招人和内部调人的模板信息不一样？
“那中午还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啊？”咎因偏头问他。“去的话，我要跟阿姨提前说取消中午的订餐。”
凌壹尝试将一些数据图片放大，内容直接马赛克化了。
“去啊，一两顿饭我还是请的起。你很穷吗？”这话有点冒昧，只能让态度听起来调笑点，像句揶揄。
“穷啊，我的每分钱都要攒着。”咎因反而回答的很正经。
“那是不是以后都要我付账了。”他将文档上下滑了滑，想找找别的地方有没关键信息。
“你不叫我，就不用付账啦，我在公司吃，既不用花钱，也不用花时间。那不能你叫我吃顿饭，我既花时间又要花钱吧。”
凌壹盯着屏幕，好半天才道：“所以，我们同事，就不能顺路一起吃个饭聊下工作？”他就差直说我要讨论一下杨晟脑子里装了啥。
“不顺路呀，你想去外面吃，我吃食堂就可以，为什么不直接在这聊。”
她不刻薄，还带了点热情，介绍道：“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提前跟阿姨说的，没有餐费限制，别太离谱就可以了，我好像没看到过你吃工作餐，亏好多钱。”
所以她多半是真的认为跟自己出去吃顿饭属于节外生枝，不管出于什么心理，都没有在这继续废话的必要。
凌壹道：“中午再说吧，我先处理点事。”，他瞅了眼左手腕上手表，关闭文件，将手机塞了回去。
咎因可能以为他收到了啥工作要求，再没追问，读了一上午文档后，午餐时间往楼下快餐店相对坐了半个钟，算是对咎因有了个大致了解。
很糟糕的家境，这两年好了些，她的意思，所有的钱都要存着，没准将来医学发达，她爸爸就有痊愈的希望。
可以预见，治疗费用会很高，她要一直准备一直准备一直准备，直到结局来临，死亡，或者康复。
前几天跟杨回一起吃饭的时候，是听她提起过研究神经可以治好咎因爸爸的病。
但当时两人没有多聊，凌壹还以为是简单的神经受损，现在咎因捧着饭碗说“永久性高位截瘫，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年了”，总感觉这种情况，要说痊愈，概率约等于修仙飞升。
他看不透咎因的性格，她不见半点愁苦，说到“脖子以下全无知觉”时的神色，让凌壹感觉在听地狱笑话：治疗手段建议眉毛以下全截肢。
童话里的美人鱼，踮着流血的脚尖在刀片上起舞，跳的人是不是真开心无从得知，反正一个正常人看见了...只会头皮发麻。
对比一下，直接死了要比瘫痪.....省事的多。
他就差和另一个童话里的王子一样尖叫：快别提了别提了，天哪，太可怕了!这事落到我头上，我可受不了。
不过同情归同情，理智归理智，至少现在厄运还没落到他头上，以及看样子，咎因走到了好运里面。
凌壹道：“有些事，公司说不太方便，那里有监控和录音，你不是知道吗？”
“没事啊，回姐说那个就是保密措施，你说老板坏话的时候小点声就可以了，一般都是她看。”
“这话你也信？”
“什么信不信”咎因抬头，看着他道：“行的正坐得直，有没有监控没关系啊，你有什么事，非得叫我出来聊？”
“杨回不是说，可能要偷东西？”
“我还天天说要暴富呢，不见得真暴富。”咎因笑道，又垂下头去吃饭，空隙里回得一句：“我不能想太多事的呀，想太多就会犯病。”
“犯什么病？”
“就当是抑郁症吧，以前我妈妈教我讲礼貌，识大体，说每个人都这样，后来我爸爸出事了.....”
社会人均抑郁症，凌壹没插话。
咎因笑道：“亲戚朋友来送钱，她会考虑以前和人有过节，收钱不好意思，那个亲戚家里困难，牙缝里省下来的钱不能要，人家叫她去吃饭，她送不起礼，害怕被人看轻。
她人很好，但最后过的很糟，我得注意。”
话说到这，似乎没那么卧槽，凌壹木然点了下头，放下筷子心中暗道今天的对话要在这里打住了，他不想去奉承谁的风光，同理，也没兴趣管谁的苦难。
本来是想跟咎因说下genesis有问题，聊下杨晟的脑子，现在看来不行，这个人脑子也有问题。
随便她怎么塑造自己的世界观，反正以后大家相安无事，一别两宽，工作时间没办法，只要出了天方大厦...不对，是出了genesis的门，就船头船尾不复见。
孰料他还没说要走，咎因又道：“对嘛，那你叫我吃饭当然要买单啊，要不要省钱的主动权在你手里，我无法替你做决定，也没有责任替你做决定的呀。”
这个发言仙女味就过于浓厚了，如果她扭曲张狂粗鄙丑陋点，哪怕整个精神小妹的状态说这话，他觉得他还能忍一忍，因为不值得和那种层面的人计较。
关键就在于，咎因笑语盈盈的坐在对面，手托着下颌温柔似水看着他，好像一个渡尽千帆的传教士在给苦海迷津的无知小子灌输人生真理。
世界就这样，你不这样是你有问题。
一想到办公室常年只有这种人坐旁边....凌壹笑道：“什么叫...主动权在我手上？”
“那主动权确实在你手上呀，一件事应该由发起人或者可以预料后果的人去做选择和承担责任，能者劳，智者忧，不要为难自己。”
“我不理解。”凌壹正色道。
咎因笑道：“我一开始也不理解，后来就明白了。就比如，有人给我家送钱，她自己可以决定送和不送，她自己也知道钱送出去后对生活有什么影响，她不能指望我妈妈不收。
我妈妈既不能决定她送不送，也不可能知道具体影响，她不应该对别人送钱的行为负责，也不能对别人的期待负责。
你可以决定要不要请我吃饭，也知道请我吃饭有什么影响。我能做的，就是提前说明我不付钱。
如果你还有别的期待，应该直接告诉我，不说出来，是你自己的决定，不管你为此承担了什么后果，我可能都，不会为此抱歉。”
她很耐心，慢声细语，“所以我要提前说明白哦，假如我们以后要做很久同事，所有需要我花钱的场合我都不会参加。”
凌壹点头，半晌道：“你是杨回是有丝分裂吗？”两人表达习惯如出一辙，直白的让人尴尬。不同的是，杨回尖锐飞扬，处处盛气凌人，咎因和气知性，像在哄小孩儿。
他当然不认可她的大段歪理邪说，来者不拒属实不是什么优良品德，但架不住周瑜黄盖愿打愿挨，起码咎因这种算光明磊落。
今天的对话内容，总结一下就是，生世凄惨的她自认为全世界给她啥她都可以拿着，是别人自愿。
很好很强大，很符合她的精神状态，有这种想法的人见多了，切身实际不带任何情绪负担践行的，他目前只见过她一个。
“这话啥意思啊，”她连笑都是抿着嘴，只稍微弯了点嘴角：“回姐确实教了我很多，我跟她认识很早。”
“她不能教你怎么省钱吧。”
“那没有。”咎因小有自得，“省钱都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她都是教我怎么花钱。”
“知道了”凌壹想了想，挣扎道：“杨回有没有跟你提起，我们打算自己组建一个团队。”
“有啊，她说有些业务需要我私下处理，算另外的工作。”
“她说工作内容了吗？”
“没说，但除了程序相关，别的我也不会啊。”咎因想了下，“她说不急，等需要了叫我，她也找你了吗？”
“找了.....”凌壹看着她，迟疑道：“她...”
“那太好了“咎因打断道：我们还能一起，我觉得你代码写的很好，以前跟别人合作过，都没有和你配合的好，希望回姐快点开工，我想做点有价值的事情，公司进度太慢啦....”
“什么叫有价值？”
“走在大街上，看到别人都在用你做出来的东西就算啊。回姐不是说你以前在美鲜，手机上那个，你看到人人都在用是不是很高兴。
我也想去，可惜进去拿不到这的高工资，赵姐那边快点就好了，那个草莓我就很喜欢。”
她到底想起了点啥，问：“你叫我出来没别的事吗，不能是为了和我闲聊吧，先说我不找男朋友的，反正不可能找你的。”
这话说的再和气，仍然显得刺耳，他到目前为止，对咎因没表现出半点意思，性幻想对象都没考虑过。
但她说不可能，就好像一个你压根看不上的夜叉来面前说，你千万别喜欢我，我和你不可能，攻击性有点太强烈了。
凌壹咬着牙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平静点：“我就是想跟你讨论下有关公司的问题，我说了，办公室有监控不方便。
现在我已经明白了，你对监控无所谓，你对我有很大意见吗？啥叫不可能是我。”
咎因笑道：“那没事了，公司有问题可以讨论啊，随便聊，我对你没意见，是我爸爸好以前，我不想任何人来分担我的家庭生活。
除非........”她垂下目光，自己也在遐想。
“除非世界首富，百无禁忌是吧。”凌壹打断道：“走了，回去了。我就是想问你怎么看老板，估计你看都没看。”
他能猜到她的择偶标准，大概就是她自成一脉的人生观里，可以主动给她一切所需，而她能花的心安理得，自己这个经济水平，难入她的眼。
没有任何沟通价值了，交给杨回去哄，日子就先这么凑活着。
咎因蹙眉佯装生气道：“啥我没看，老板很好啊，还要怎么看。”
凌壹起身走在前头，俩人出了饭店门往天方大厦方向走，地下商城里走几步就是奶茶店。
他不想殷勤，也不知道咎因的口味爱好，只是完美强迫症使然，觉得饭后该来杯饮料，以及无端记起了杨回点单的习惯，包括带给咎因那杯多冰少糖。
避免误会，“你喝点什么？”凌壹老实问，特别说了句：“我付钱。”
“芝芝莓莓，多冰少糖。”咎因笑着道。两人候在奶茶档口等，她在碎碎念未完结的话题：“偶尔也会想谈恋爱。”
“大姐，我是单身主义者，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凌壹赶紧道，他不想这么伤人，但咎因这话吓的他只想快点把那杯奶茶单取消掉，唯恐刷高她的好感值。
“谁说你啦”咎因道：“随口感慨一下，你这话好像我要贴着你一样。”
她忍不住笑：““放心啦，我顶多吃你两顿饭，不收礼的。万一哪天你往回要，我得还。”
还不还的不怕，他是绝对不可能送，接过店员递过来的奶茶，两人往回走。
信息茧房堆出来性别对立，贫富差距，让金钱纠葛有些妖魔化，重灾区就在不穷不富的人群里。
一如凌壹这种，和杨回来往下意识觉得自己要表现得体，免得让她以为自己在占便宜。和咎因吃顿饭，又觉得她该表现得体，不要占别人便宜。
生来有某种圈套，规划住一言一行，他压抑隐忍，所以不爽旁人如何自在。
像极了古代的七品芝麻小官，见了上层下意识觉得自个儿低了一等，遇到平民经过，便嫌弃厌恶那厮不懂礼数，怎么不赶紧给自个儿跪一跪。
甚至都没去多思量下，咎因从来没有暗示明示要过啥，连吃顿饭都要特别交代吃普通的。杨回如何全包，几百万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个钢镚。
“做人简单一点也很好啊。”咎因喝了一口饮料，笑道。
“嗯。”他随口附和，把自己摆在无能者的位置上，不劳又不忧，是挺简单。
这话说出来就不好收场了，只能暗中腹诽一句，毕竟能心安理承认无能也不容易，也许这是一种摆烂手段？
咎因一成不变的软声软气在说闲话，仍然满怀希望可以做出某样成果让她觉得还算美好的世界更美好点，再没提起过她的恋爱观。
十几年照顾一个高位瘫痪者，个中痛苦艰难，无法形容。
任何没经历过的人，不可能知道要面临什么，也不会知道进入自己的家庭会对人生造成什么影响。
她是清醒可以预料后果的那个，所以她不能把选择权交给别人，即使自己很多时候在畏惧某种惨淡结局。
爸爸一辈子躺着偏偏还长命百岁，她要错过大半人生。
天方大厦正门电梯不能直达办公室，要穿越长长楼道走会客厅过去。
奶茶杯壁上凝结了一层细碎水汽，往手心掌纹里浸润。“谢啦谢啦，超喜欢。”快进门时，咎因笑着晃了晃手上杯子，一身文秀气里游逸出稍许活泼。
只片刻，便消散于眉间，浮出温柔慈悲看着凌壹道：“感觉你总是压力很大哦，为什么呢？”
“我一点压力也没有啊，”凌壹笑道，他的人生正在起飞状态。
“那进去啦。”
凌壹点头，看着人进去，垂头跟着往里走。
他当然认可咎因的逻辑很自洽，然而再诚恳动人，她是既得利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