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世界,理性者很少从了解世界来规划人生,他更多的是从了解自己着手。
成长是个解剖自己的过程,不幸的事,千百年来庖丁不多,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从哪下刀。
他们只会听别人说戳哪不会流血,就完全不顾自身情况,硬撑着也要把刀捅进去。
这种伤己以悦人的活儿,有无数个美妙称呼:虚心、知礼、规矩,谦顺,完全可以用来描述17世纪被挑中给人类输血的那头绵羊。
当然这个时间段,凌壹既不是操刀的医生,也不是待宰的牲畜,他只是,那个半死不活的病人。
在上大学的时候,凌壹就已经清楚知道自己是hsp(高敏感型人群),最大的特点就是习惯对信息深度加工,同时处理多个工作会烦躁,需要大量时间独处以抵抗信息。
不过罗斯福说的好,人类唯一需要恐惧的,就是恐惧本身。如果你认为自己是个loser,精神会下意识的往loser方面靠。
所以他一直拒绝承认,来试图抗衡,最起码不能加重影响。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genesis几乎每天每天要面对一堆突如其来毫不了解事实而非闻所未闻的大量信息。
严重到了他下班回到家后独处时间都没办法把脑子从一团乱麻里摘出来,辛苦极了。
再想想上次杨晟还只是电梯里交谈了几句,今天都发展到拉自己特意去坐了半小时,看来是他心意已决。
自己不答应,就换人,谁让公司是人家的,特么招人不行换人行是吧。
电梯上到办公室,咎因并没察觉到凌壹的烦恼,他没挂在脸上,她也没看,只形式化的问:“怎么这么久啊,停车场很远吗?”
“你不觉得,他是为了单独找我谈话吗?”凌壹靠在椅子上,仰着头看天花板。
对于蠢货的最好应对方式就是开诚布公,她装蠢她尴尬,她真蠢她上一课,好过浪费自己的精力。
“啊,是哦,你们聊什么,不会又涨工资吧。”
她语气如旧,一点小窃喜和期盼,可能真的是genesis的涨工资周期不讲道理,随便往门外大厅走走,回来就能翻倍。
他居然开始怀念优鲜的涨薪制度,一年两调,绩效挂钩,钱是没这多,但是那可以准确的知道信息并根据信息做准备。
对hsp人群来说,坦途大道优于占地千米的迷宫,迷宫优于巴掌大的玻璃瓶。最前者可以直接走,轻松无比,迷宫虽然大,但可以分辨哪些地方能下脚,耐心尝试总能到终点。
玻璃瓶最糟心,哪怕只有巴掌大,一进到里头就如同苍蝇,四面八方都是未知空洞。
凌壹长出一口气,笑道:“地球怎么还不炸?”
咎因总算把目光从屏幕上扯下来,扭头看了眼凌壹,不可置信般道:“啊,你怎么了?”
她看凌壹一直中规中矩,精神正常,完全是个清爽干净的合格男大学生。
公平公正公开的评论是有点小帅,起码和网络上已经熬了好几年的摆烂社畜泾渭分明。
凌壹扭着脖子把头仰下来,机械看过去,笑道:“没啥,就是....感慨一下,多招两个人会死吗?”
他敲醒键盘,整理思绪投入到工作里,至少早上开会时间说的都是真的,他是想继续优化那个草莓,缺人手也是非常缺。
工作里最烦的是那些无可避免的琐碎,搜集数据,查找论文,整理流程,这种低级活儿本来就应该交给廉价实习生来干。
咎因又笑着转回屏幕,劝道:“没事啦,你就按正常进度走就行。”
十一点的太阳开始往窗台上爬,玻璃折射下,凌壹的座位前能清楚的看见丁达尔效应,文艺说法是“光的形状”。
对声音、光线、气味等异常敏感也是hsp人群的显著特征,他在抬头的某个节点里,看见细腻尘灰碎末在光束里飘溯翻飞,切身认同时间倒流真的存在。
不是回到过去填平了遗憾,而是将现在重复成过去的遗憾。
今天重复昨天,明天重复前天,咎因穿着上周一穿的衣服,下周一还再会穿。
人类的本质是,哦,一群复印、复读、重播机。
他没有鄙夷的意思,他只是在脑子里默念,计算机的重复调用功能更好、更强大、更精准。
在重复了一整天的工作后,临下班前半个钟,总算有点什么将他从昨天拉回今天。
杨回发了条微信:“去买套房。”
凌壹盯着屏幕怀疑她打错字的五秒时间里,又来了一条:不用太大,有八九个卧室就行,安静点。
于是他又错愕了几秒,思考这个“不用太大”和“八九个卧室”肯定存在矛盾表述。
杨回:就今天,写你的名字,选装修好的,三天之内能住人的,找个谁,打扫干净。
他手指有点颤颤巍巍:买哪?
看见杨回的状态栏是在输入,但先发过来的是个地址坐标,随后道:这吧,比较安静。
近些年的地图功能做的过于殷勤,搜饭店会顺便跳菜式,搜酒店会立马跳评分。所以杨回的地址发过来,开放商和价位都在上头。
于是他心也跟着颤了两下,不是觉得白富美迫不及待要躺到他买好的爱巢里两米宽的大床上,更加没觉得躺地上也行,而是如同杨回曾经的描述:
多年来的生活习惯,面对这种财神大撒币行为,他好像是一个拿着长矛的山顶洞人突然看见二战士兵扔炸药。
凌壹再次叹了口气,问:其他没问题,为什么要写我的名字。
他坚决没误会杨回在花枝招展,也防止她误会自己在春秋大梦,特意解释道:我不顶锅的,风险度高可以去另外找个人。
回过来的是个表情包,随后信息道:“沉浸式游戏玩多了,走不出皇帝瘾吗?全世界的刁民都在准备谋权篡位。
五天后source过来,找个落脚地方,以后要经常去,公司福利,挑个你喜欢的。”
用词还是隐晦,但也能理解,杨回是要买个物业,以后的团队可能经常要在那商量事,包括这次过来的苏尔斯先住在那。
这个理由听上去不是要洗黑钱,唯一要考虑的是以后在那做出了什么东西,户主会追究到自己头上。
凌壹还是稍稍犹豫了一阵,直到咎因喊“下班”。
她有一堆家务事处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在办公室停留太久,即使老板反常的催了进度,到底没划deadline(截止期限)。
凌壹默默合上自己那台电脑,进电梯之前改了车辆目的地,到达杨回给的地址时,天还没黑。
途中特意查了下该地段的房产交易点,但销售区的工作人员已经只剩一个保安。
销售区这个词有点不太准确,凌壹观测了一下,更像是这个片区内部房源运作处,而非市面上的房产中介。
很多买房的都是在周末或下班时间段看房,别的地方销售部可能加班正当时。
但这个这地儿,买的起的人有各种赚钱方式,唯一不太可能的就是靠工资。
因此来看房的见过一些,但下班时间来说要买房的,保安真的还没遇到过。
凌壹也是真没遇到过这么炯炯有神的物业保安,比天方大厦门口那俩看着更健壮些,充分达到了“我要打十个”的身体条件。
大概保和安其实是完全不相关的职业,老破小区的看门叫“安”。
字面意思,主要是六七十岁的龙钟老人在一平米的亭子里负责安享晚年。主打一个,防君子不防小人,君子讲理就跳脚,小人跳脚就闭眼。
而这种地方的魁梧大汉才叫“保”,凌壹不算矮也不算瘦,加之脸上的年龄差距,两两对比,有点.....而且这个保安对自己的打量时间实在久了点。
“有这样的吗?”凌壹问,他已经将自己的需求清晰完整说了一遍。
“有没有....我要帮你问问。”保安作势拿出手机,并没有立即打过去。
他见过来买房的,业主本人多是中年男女,年轻的是私家助理全部西装革履,凌壹这种,背包还挂在单肩上。
更像个....逃课出来的大学生,直白点表示就是诈骗犯。
“那你问,我今晚就要。”凌壹稍稍把袖口往手肘处扯了扯。进出都是空调地带的缘故,他更喜欢宽松长袖t,一进入正事状态,就下意识往上拉一些。
自己不像是能在这撒野的肥猪,他懂保安的顾虑,所以打算好好说道说道,速战速决。因为八点半有个视觉图像的直播公开课,现在已经六点半了。
因此比起莫欺少年穷的虚荣感和即将买到的房子如何,他只想快点以文明人的方式让这大汉赶紧找人来,如果不动产登记的地方能加班在今晚过个户就更好了。
反正他是真穷,以及充分认同,根据外表衡量风险是每个人应该具有的理智行为,所以这位“保”很专业,毕竟人都没开口就喊“滚”。
如果能节约时间的话,他不介意说灌醉了个八十岁富爷骗到手的,酒醒就没钱买来做理由催一催,反正对于以后绝不会有交集的人....他从来不考虑后果。
然而准备好的措辞没用上,保安目光在扫过那么腕表后骤变,马上拨了个电话过去,十分钟有人骑着个电动小摩托过来,文件夹里有三四套房源都符合凌壹说的要求。
凌壹给杨回拍了个照发过去,问:确定?
“行,走支票。”杨回贴心拍了个填写格式照一起发过来。
他没买过二手房,也没足够的时间准备,满头雾水昏昏沉沉走完流程要签合同,杨回给的支票本不在包里。
跟工作人员约定明天付钱后,对方理所当然的要求走定金。所幸那张卡在,正如杨回所言,五百万以下的额度银行连个调查电话都没来。
又付了一笔钱加上半小时交代物业将房屋软装清空,堵车缘故,他没赶上那堂公开课,直播间不允许中途进人,只能彻底错过。
洗漱过后,才有精力去思考了一下,一堆神经电位数据,是踏马的怎么到了一张纸上。
可惜搜了一些资料,没找出任何可能性答案,凌壹悻悻将行为拉回正轨,毕竟杨晟说了他去找纸。
小怪重复五六天后,开始了精英怪式重复,也就是周末。
考虑到老爹那头新婚燕尔春宵一刻老婆孩子热炕头无痛当爷,无论哪桩喜事都不适合自己这个旧人过去参与,凌壹理所当然的没去。
刚好杨回周五就在提醒,苏尔斯周末会到,一起去接个机,理由是她不认识机场哪是哪,以前都有助理安排,这次不太方便。
没有拒绝的权力也没必要,定好闹钟准点到了机场,杨回从车里下来,似乎是和保镖样的人挥手让他回去。
上周两人并没有个单独交集,但杨回肯定在genesis呆了两天,理由是咎因没有定员工餐。
她没叫自个儿,凌壹每天忙的手不离键盘鼠标,也没工夫去问她。等杨回的保姆车走了后,凌壹才上前。
进到机场里,发现苏尔斯的航班晚点,好消息是杨回的贵宾身份可以带一个人进头等休息室,凌壹跟着不用在铁皮椅子上坐着等。
思量了些时候,他并没与杨回说起杨晟的打算,刚巧杨回似乎在处理什么事,手一直在凌空来回敲打,跟修仙施法差不多。
倒也没什么奇怪,2024年苹果正式上市首款头显设备visionpro后,各种虚拟成像产品层出不穷,有优有劣,有贵和...更贵。
无非就是把电脑放到了你个人眼睛里,你看到的是屏幕网络花花世界,不了解的人会怀疑你在癫痫,像最先出现在绿皮火车上的高级办公电脑。
这种东西暂时用起来还有点鸡肋,凌壹玩过入门款,但更喜欢用pro款的ipad满足外出办公。
稍微能让他上心的就是,杨回并没有带着什么头显式东西,她甚至都没带眼镜。
她可能是在使用某个袖珍设备,是什么设备,体积已经能做到这么小了?
鉴于她忙碌状态,不好现场插嘴问,凌壹带上耳机,意外发现冰箱提供的一种免费酸奶很好喝。
100毫升的小盒装,搜索了一下牌子加购后,凌壹抱着ipad喝了三四个,听杨回人到了,还不忘多拿了盒在手里。
总算见到了来人,行李口处苏尔斯隔着三四步远认出了杨回,挥手示意。凌壹确定人选,跟着看过,稍有意外。
人种...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外貌特征,尤其是国外呆过两年,轻易就能辨别。
他没生出那些该有不该有的想法和评判,只是来的是个深色皮肤,是有点出乎预料。
杨回目光望着来人,在嘈杂的大厅里感慨了句:“接个人这么烦,早知道让你自己来”,声音刚好能让凌壹听见。
彼此彼此的地步,早知道要等这么久,他也应该让她自己来。等待从来就是个焦躁活儿,他一直认为迟到的人都是因为仙女教母变晚了南瓜马车。
不是灰姑娘的意思,是妈死早,像他。不像的地方是,迟到的狗东西爹也发臭,而凌进还算合格。
但不管怎样,飞机晚点这种事,属实是.....只能怪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仙女教母来点魔法,除了在脑子里骂两句上帝别无他选。
相对来说,苏尔斯的精神状态比两人都好,毕竟杨回的比特币已经完美套现到了现金账户,而且这趟过来,杨回助理给他买的机票是头等舱。
异国他乡的夏日旅程,连绵不断的美景和唾手可得的美金,想不好有点难。
在三人跨出大门后,他热络的指着凌壹与杨回笑道:“so,he‘syourbabyboy。(所以,他就是你的那个男婴。)”都没加个疑问语气。
纯属误会,他只是以为那个用邮件抓人的程序是凌壹写的,以至于表情里面有无比真挚的欣赏。
凌壹喝下的最后一口酸奶在喉咙处长刺,呛的他咳了两三声。
“no”。杨回完全没有给人递纸巾的习惯,反而有点嫌弃问:“你起来没吃东西吗?我看你喝了四五个。”
所以文字沟通会丧失一部分情感表达,比如现在面对面,他就完全不可能误会杨回是在关心自己的身体。
她说完之后都没等他反应,又将目光移向苏尔斯,耸肩道:“whynotbepuppy,asyou(为什么不是狗狗,像你一样。)”
说罢也不关注苏尔斯什么反应,对着咳完的凌壹问:“要翻译吗,设备在你包里。”大拇指朝着苏尔斯扬了下,“给他一个,免得我给你当。”
苏尔斯笑道:“no,irefuse,it‘snotmyhobby(我拒绝,那不是我的爱好。)”
凌壹沉默了两秒,将拎着的包打开,不是他的包,是她的包,但挂在他身上。
也行吧,打开里面有长条耳机仓,七八个耳机并排,这种设备一般用于多语种团队开会。
人手一个,根据自身需要设置,将其他参与者的发言翻译成自己能听懂的语言。
目前世面上的产品,基本能做到五秒内延迟,几大主流语言误差率低于98%。
耳机柄上的电子显示代表这个耳机的翻译语言,凌壹挑了个英文的递给苏尔斯,他自身没有太大需要。
甚至能分析一下,杨回用词语法好像不是很书面正规,一些短省错俚语更多用在熟人生活表达,她应该在国外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杨回在百无聊赖的回话:“对了,我对当妈也没啥爱好,当主人倒是十分有兴趣。”
听上去像在怼苏尔斯,实际上这种口头玩笑他并不在乎,凌壹好像是被牵连的无妄之灾,但他属实对这种话接受无能,偏偏又没达到发作地步,只能多捏了两下酸奶盒。
走了没几步,杨回问:“怎么回去?”
机场大厅门口绝对禁停,乘客上落车有专属规划地点,自己的车在那等,其实并不远。
几个人本来就没走了多长距离,凌壹懒得解释,翻着白眼看天道:“跟着走就行,好吧。”
苏尔斯还在闲聊:“为什么,女孩总是要成为一个母亲。”
“comeon,whocare‘s.‘”杨回耸肩,“你总不能再跟我说点温柔,慈爱、浪漫。”
“哇哦,情感是无价的。”苏尔斯道。
“大多数时候,人们在说无价的时候,就是一文不值。”杨回笑道:“lifeisbusiness,businessisbusiness。(生活只是生意,生意就是生意)
把精力投入到一项无法量化,受益不可预期,没有责任条款的活动中,我的生命还没有多到这种可以随便挥霍的地步。
so,let‘s,justbehappy?(所以,让我们快落就好?)”
凌壹长出一口气拉开了车门要往上走,杨回道:“等下,难道不是该我先?”她笑意郎朗,理所当然。
凌壹再次出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挤出个笑,道“businessisbusiness(在商言商),你不是来当公主的吧。”
“yep(不是)”杨回手指指了下俩人:“ofcourse,you‘renotaprince.i‘mnotaprincess(当然,你俩不是王子,我也不是公主)。
but(但是),”她拉开前座门上车,乖巧的将下巴靠着窗沿上,看着俩人道:
“i‘mjustpretty,andmotherfuckingpricy(我超好看,并且超级贵。。)”她抿嘴去将头发撩往耳畔,天真又无辜,装模作样的哀求:
“please,becareful。(拜托,上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