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一切如旧,十月的光轴跟降温还扯不上半点关系,咎因仍然穿着她周一应该穿的衣服,搭着一件万年不变的空调毛巾。
唯有窗外光线的落脚点微微移了个位置,凌壹有固定习惯,在中午下班时间核对光斑,参考物是他摆放的沙漏。
手机上的时间同样准确卡在十二点半,上周放假前,阳光边缘线与沙漏位置平齐,现在偏移了大概半厘米的距离。
他伸手将沙漏移动与光线再次平齐,转头看向咎因,两人目光交汇,彼此心照不宣,都有点慌乱。
“出去吃饭?我买单。”凌壹转头回来,合上自己电脑,起身准备走人。
“好啊。”咎因跟着站起,附和的很轻,声音里有明显的故作高兴。
这种声调,如果给凌进听到,至少能把她带回局子里审半小时,不知道genesis的监控录到没。
凌壹拿上手机,赶紧往电梯处去,两人下了楼,一直到商业区,咎因长出一口气问:“你把东西传上去了吗?被发现了怎么办啊。”
“就算被发现,也是明天的事了,看开点,先吃饭。”凌壹随便找了个看起来人少的粉面馆,寻着个角落处坐下。
咎因道:“我有定员工餐的,一会回去得先放冰箱,可以拿回去当晚饭,你应该早点叫我。”
凌壹扫开桌上二维码,在推荐栏选完自己的,问:“吃葱姜蒜吗?”
“吃,不吃辣。”
他默不作声将选好的那碗去掉,又重新选了个不辣的口味,咎因似乎格外按耐不住沉默,搓着手道:“你今晚去哪,新家那头吗?回姐有没有跟你说,她下午回来。”
“家?”凌壹笑道:“你怎么不每天定两份员工餐,这样天天都有免费晚饭吃。”他无意冒犯,从咎因的思考方式,这是个十分值得考虑的省钱措施。
“没到那个地步....”
“不用担心,内容写的很宽泛,只查找个数据内容,没有其他功能,就算被查出来,我也能敷衍过去。”凌壹道。
饭来的很快,哑黑色敞口碗里面线整齐排列绕成一个漩涡,飘在乳白色汤汁里,上头一小撮翠绿葱花香菜,精美的像个参展的艺术品。
咎因问过口味,接过自己那碗,小声道:“那这次宽泛,下次不还得再拿吗?早晚的事儿。”
她双手在脸附近飞快扇了两下风,自言自语道:“不行,我不能为了没发生的事情焦虑,还没发生就是不会发生,不会发生不值得我焦虑,开饭。”
说完一手拿勺子一手拿筷子猛喝了一口汤,仰头道:“好多了,我早上一进去就有点紧张,这种被抓了判几年?你爸爸是警察?家属是从轻还是从重啊...”
凌壹拿筷子戳了戳碗里面条,十分确定这种食品是预制菜的一种,面团成袋包装,面汤是粉末调出来的。
两样一起放到碗里,加热机器一声“叮”,捞几粒有且仅有的真实葱花丢上去,然后就来到了桌上。
他并不排斥这玩意儿,公正来说,大多预制菜的味道其实比厨房现炒味道更好。
统一作业流程,标准烹饪时间,精确调味计量,还有个质检淘汰不良品,人力在工业化造物面前,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即使是最廉价的料理包,里面有腐肉和臭虫,以食品厂的调料配比,用许多年前的网络烂梗来说,泡鞋垫都好吃,何况是脂肪和蛋白质。
一个优秀的厨子要练十年八年,可能还有某道菜发挥失常。一个优秀的流水线操作工,只需要一夜个班就能在工位上坚持到三十五岁。
倒也不是三十五岁之后会失去技能,主要是三十五岁后无法上夜班了。总之,他是预制菜的大力推崇者。
这个推崇并不体现在身体力行的每天吃,而是从一而终的坚持人就该在三十五岁之前赚足够的钱挥霍下半辈子,或者,在三十五的时候死去。
这跟社会某些规则说不上完全一致,但有相似之处,那就是劳动力最好在三十五岁的时候死去,当然要注意不要死在工位上,免得需要社会出工伤赔偿。
所以他跟社会规则不谋而合,这样就算站在了不败之地。
这些念头在面吃进嘴的一瞬间消失殆尽,他早就说,工业调出来的东西多半比人做的好吃。
“你们喜欢闲聊可以随便聊,别扯到我身上行不行。”凌壹道,凌进是警察这事儿,杨回知道很正常,咎因知道,只能是两个女人八卦。
“什么时候扯到你身上?”咎因莫名其妙,她确实没与杨回闲聊过凌进身份,只是凌壹的入职资料杨回交给了她处理。
凌壹扬了下手,道:“打住,随便,我爹又不是见不得光,我叫你出来吃饭,是想跟你说,在办公室正常点,我们还没做贼,不要心虚。”
“已经在做了好吧。”
她说的也对,凌壹往嘴里塞了一口面,吞下去后问:“你会不会开车?”
“不会。”
“不然,杨回没叫你去学一学?”
“回姐叫我学这个做什么?”
“不然还是学一学,我可以给你出学费。”说起来有点可笑,自动驾驶普及后,人工驾照并没有便宜,反而更贵了。
这点钱对凌壹不值一提,只是在意识到这件事情后,他突然明白自己某些想法与现实相差甚远。
如果一样东西失去了常用价值,它并不会消失,它大概率会成为....一个稀缺品。
就像,市场上鲜活的食材,杨回家里的司机。
当然他此时提起“学车”这件事,并不是为了自我思想的突破,而是对杨回当晚那句“碾过去”深以为然,觉得非常有必要说给咎因听一下。
小时候上学的时候,老师总是说,弄懂一道题最好的方法,就是去给学渣讲一遍。
可惜那时候他厌恶非必要的人际关系,一直没能体会到个中精妙,现在记起来果然如此。
上午自己还有点忐忑,现在已经无所畏惧,被不被发现难说,就算被发现了,一没盈利二没倒卖,genesis的研究本来有点见不得光,总部远在几千里外,杨回跟自己是一根藤上的蚂蚱,老爹当了半辈子公差。
“我们.....”咎因愣道:“我们.....关系没到那个地步吧。”
“不要误会,我都是花钱解决麻烦,我的意思是,你去学一学开车,然后会发现,不管要去哪,总会遇到点垃圾,人,狗,猪牛马。
碾过去。”凌壹道,正经的有点严肃。
“啊?”
“反正事都要做了,看开点。杨回跟你说清楚做什么了吧。”
“那也是,她说了。”咎因猛甩了下脑袋,叹气去挑面。
凌壹跟着放下心来,杨回说清楚了就行,两人沟通了一下进度,咎因在准备新的程序语言,问:“叫什么名字好呢,总要有个开头。”
“随便吧,下午等杨回商量下。”他更关注杨回那头找的人怎么样了。
两人吃完回到办公室,循例将一整天的上班时间耗尽,咎因提醒道:“记得周报,放假前杨总说要交的,你上周五没给。”
凌壹熟练打开模版,将脑子里的灌输到电脑里,并非他对上上周的工作了然于胸,而是在美鲜,写周报属于职业本能了,内容大同小异,基本改几个字就行。
“最大的问题,就是无法直接复制人脑子里的内容,然后黏贴到电脑上。”他跟咎因嘲道。
“也许过两年就行了。”咎因拿起背包一溜儿小跑往电梯口。
很多年前,互联网笑话是“老板,你在办公室的电脑上复制,并不能粘贴到家里电脑上去,不不不,多贵的电脑都不行。”
显然,这活儿早就行了,千元机就能办到,手机上黏贴,可以随意复制到ipad和电脑上。
都是些琐碎烂事,要追溯到童年的童年,如她所言,跟凌壹的关系还没到那个地步,没工夫拿出来调笑。
“拜拜。”她闪身转过墙角,中午的两人的对话并没有聊到,杨回说的是“感觉总部在做人体生物试验,可能与医学相关。
这种技术,一定要想办法弄到国内来,到时候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窃书不能算偷盗,义举不能算私域,咎因站到电梯里,双肩跨上背包,思量着凌壹那句“碾过去”。
天下道理是一家,生活就是,碾过去。
碾过去,凌壹盯着电脑上的图标,他传上去的那个包含病毒的小软件,因为还在隔离状态,图标是灰色的。
再过几个钟,就是芝加的工作时间了,genesis总部那头审核之后.......他移动鼠标,关闭电脑拿包下班。
信息传输很快,地球最远的两端通信延迟以毫秒计算,超过一百毫秒就算大型事故。
信息传输很慢,数据要经过切割封装加密成为信号,从终端顺着网络到地面服务器,再去到基站,穿过低中高层层云朵,越过近浅深茫茫海底,
信号时而在电路,时而在光纤,时而有线,时而无线,看得见的是“挖断重罪”,看不见的是光年以外的光年。
光轴在迎来月色,办公室的那一缕阳光和信号一起,走到了芝加哥的天际线。
“teethorguns?(牙齿还是枪)”那个人问,在合理的中文语境里,表达的是:野兽还是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