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四章 问心便好
作者:知是荔枝来   且听剑吟最新章节     
    瞧得霖儿等人远去,顾萧这才收回目光,正欲登车,忽觉身旁两道目光,似是火热,于是故意身形稍顿,以目之余光轻瞥望去。

    许是适才自己远望霖儿、李叔二人之时,不曾注意,不知何时,此前护卫马车的两名壮硕汉子,已然翻身下马,此刻正目光灼灼,直直盯着自己。

    如是女子,或还好些,可这两人皆是身形魁梧的壮硕汉子,尤是那黑面短髯的汉子,一身结实肌肉,已将衣衫撑起,那双豹目上下打量着自己,怎能不让顾萧心中发毛...目光微扫,再观一旁布衣汉子,唇角始终挂着笑意,更令人心神不定。

    “这二人...什么毛病?”慕容谷中九死一生,都不曾后退半步的顾萧,硬是在这二人目光笼罩下不觉后退,以至于肩头撞到豆蔻少女面颊,方才察觉。

    “哎哟...”少女手捂面颊,轻声开口。

    回过神来的少年,忙是道歉,却换来豆蔻少女的掩唇轻笑,更令少年惶恐不安,暗呼这主仆几人,实令人难以捉摸。

    “小子,堂堂丈夫,怎的一副窝囊模样。”黑面莽汉瞧得少年莽撞模样,不由心底生出些许失望,开口皆是不满,惊雷般嗓门,终是令少年回过神来。

    “老张这话不对,我瞧这小兄弟不错,难不成忘了,适才不是他出手帮衬,咱们怎会轻易脱身?”布衣汉子似不赞同莽汉之言,摆手言道。

    莽汉闻言,再望向一脸蒙圈的少年,瞧上片刻,随即撇了撇嘴道:“老吴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言罢再不管少年如何,随即翻身上马,自往前方开路而去。

    待得莽汉稍离,布衣汉子也不再多待,冲着身侧少年抱拳道:“小兄弟,某自去前方与我家兄长开道,咱们孙府中见。”

    尽管被这二人说得云山雾绕,顾萧仍是抱拳行礼:“兄请自便。”

    望着此二人远离背影,心中诸般疑问升起,暗自思忖道:“这两人...好生奇怪,如若是陈兄三人,还则罢了,我今日只是与他们初识,他们就好似已是与我相识多年老友一般,开口便是调侃揶揄,实在难懂。”

    少年如此想,倒不稀奇,不过却不知上马同行的两人,却还争论不休。

    “我看这小子,比起他来,差了许多...”莽汉不住摇首,似仍不依不饶。

    倒是布衣汉子那张平日里冷静从容的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听得莽汉之言,随意回道:“或许在你眼中,这世上的人,已无人能出其右了吧。”

    “那可不...谁能比得上他?”莽汉目中闪过一丝悲伤,接过话来,随即话锋一转,继续开口。

    “对了,适才若不是你及时拦住我,恐怕我又要闯下祸端来,老张又欠你一份人情。”

    布衣汉子闻言,立时大笑打趣道:“你欠我的人情还少吗,可从未见你还过。”

    莽汉一听,黢黑面庞登时涨红,从马背上立起伸直了腰板争辩道:“老吴,你这话可就没良心了,此前打的一坛好酒,也不知是落入了谁的肚,如今倒耍起了无赖。”

    “吁——”布衣汉子闻言,立时勒马止步。

    莽汉见状,还道是他生了自己的气,忙也勒住手中缰绳:“哎?你这小子,怎的说不过我,便要生气?这样吧,那酒不用你还了还不成吗...”

    话未说完,才发现布衣汉子只是望向身后,莽汉也循他目光望去,方见身后马车缓缓驶来,这才知晓他哪是为了酒水,只不过是忧心马车罢了...再望而去,已不见豆蔻少女与那少年身影,想来已入了车中,这才放下心来,轻夹马腹,继续前行。

    而此刻的马车之中,顾萧正与老者对面而坐,望向满面病容的老人,心中升起莫名亲切,这倒令顾萧有些不知所措,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开口...再观老者,亦不曾开口,就只静静端详着眼前少年,眉眼之中,满是慈爱。

    车轮倾轧城中青砖之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亦将车厢内的气氛衬托的极是安静,坐于老者身旁的豆蔻少女,瞧着有些窘迫的少年,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正是这一声少女笑声,打破了车厢宁静,也让少年有了说话之机:“晚辈木一,见过老先生。”

    少年开了口,似也让老人回过神来,打量一番面前少年,而后捋须笑道:“适才多亏木少侠解围,才让老朽得以不受盘查入城,说来应是老朽多谢木少侠才是。”

    “老先生言重了,此时并非战时,兵士如此盘查百姓,确实不妥,更何况老先生有病在身,我等习武之人又怎能袖手旁观。”顾萧本就心中亲近,见这老人如此客气,忙欲起身行礼,却忘了此刻身在马车之中,猛然起身,直撞在车顶上,不得不捂着脑袋缓缓坐下。

    豆蔻少女见状,笑如绽开花蕾,不过随着老者轻咳,这才冲着少年做了个鬼脸,上前轻拍老人后背。

    顾萧见状,亦是近前,伸手搭脉,随即抬眸望向老人面相,蹙眉开口道:“老先生这病...”

    话才开口,却被老人打断:“你这寻常武师,竟还会把脉诊断。”

    顾萧闻言,心中一凛,眼前人虽是老迈,可气势却不同凡人,尤是那双眼睛,似有星光暗凝,闪烁其中,仿佛一眼就能将自己看穿一般,如今自己伪装身份,入得汴京,如是暴露,岂不连累了孙老太爷...

    权衡一二,打定心思,囫囵开口道:“儿时家贫,家中本想让晚辈学医,谋个营生,所以...”

    “所以你才伪装成孙家武师,混入汴京城中?”老人不待顾萧说完,顺势接过话来,含笑开口。

    心中登时一乱,被人一眼看穿,顾萧自再下无归山来,尚是首次,但面上却不露声色,从容应道:“老先生这是哪里的话,我等此来,俱是孙老太爷所请,是为寻人,何来伪装、混入之说。”

    “衣衫不差,便是绑腿、便鞋也换了,尚算细心...”老人目光下移,落于少年足下,似在认同少年之言,可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木少侠这手,却不是行镖护卫的武师之手。”

    闻言撤掌,少年身形稍退,背抵马车门边,目中窘迫已瞬间盛满警惕,这老人不知是何来头,竟能轻易识破自己,这份气度,这份眼力,岂是凡人...

    体内真气由丹田而出,瞬间充盈诸穴,若这老者有何异动,顾萧便会抢得先机...耳廓微动,马车之外数丈之内,人畜动静皆入耳来...不过传入耳中的,却只有车轮前行之声,并不闻有伏兵异动,兵刃声响。

    “他要作甚!”少年目光来回于老人与豆蔻少女面上,似想要寻到这二人破绽,可映入眼帘的,却只有少女含笑,老者慈目。

    一时恍惚,难不成是自己过激了些,正当心中暗自揣测之际,却闻老者开口,依旧是先前平淡语气,仿佛自己在他眼中,并无威胁。

    “武师之手,因习武粗糙,不过却因常年搬些重物而糟粕不堪...木少侠的手,唯虎口留痕,掌中虽有茧,却并不粗糙...故而少侠习剑...但却非武师...万幸今日入城,那校尉非是有心人,否则,定然露陷。”

    老人说着,面上又生病态红润,胸腹起伏,显然已有些许喘息欲咳,身旁豆蔻少女见状,面上再无点点笑意,忙从案桌取来正于炉上炙烤之炉,倾出些许入杯,递将上前。

    担心有诈,顾萧在闻得酒中带有些许药香一瞬,忙是屏息,直至瞧见老者将盏中药酒一饮而尽,随后平复胸膛,方才放低下戒心...稍作思索,已是散去体内真气,冲老者恭敬行礼道:“多谢老先生赐教。”

    “有戒心,是好事...可为何现在却放松了警惕?”见少年行礼,老者一改淡然之姿,反是显出些许愠怒,声调也渐严厉。

    似被老人这一怒乱了心思,少年实不知,自己明明已然示好,对方却显怒意,不过瞧他病容,又耐心开口:“老先生指点于我,姑娘邀我同乘,并无恶意...更何况...习武之人,当行善除恶,非是仗武逞凶。”

    “既是如此,为何不弃武从文,金榜题名,入朝为官,造福一方百姓,岂不好过做一莽夫...且你又如何断定,老夫并无恶意?”老者愠色稍去,捋须开口。

    老者之问,让顾萧稍忖片刻,想起师父教诲,立时正襟而坐,认真作答:“习武若不知文,才会逞莽夫之勇。世间虽暂平定,可...北有晋,南有唐,更有匈奴、倭患,若只习文而不知武,若有强寇来犯,便只能望而生叹...”

    语势不停,少年话锋一转:“一人习武,终归无用,可人人皆不习武,便无人保境安民...不若舍却我身,若真有一日,需保百姓周全,便能即刻动身,效命阵前。”

    少年字字句句,不仅令老人因病微眯的双目,渐渐闪出光彩,更令老者身旁豆蔻少女侧目,如湖水般清澈的双眸也闪出粼粼波光,定定瞧着滔滔不绝的少年,实没想到他能说出此番话来。

    车厢之中似乎陷入平静,唯有车轮倾轧青砖之声不停传入车中几人耳中,片刻之后,方有老人的咳嗽声,打破宁静。

    “咳咳...如此便好,不过老夫还有一问,想请教少侠。”

    自再下无归山来,顾萧始终怀有戒备之心,可今日面对这老人,不知怎的,不觉将心中之言尽数道来,虽说自己也觉奇怪,不过这些话终归不是秘密,倒也无伤大雅,于是定神回道:“老先生尽管问来。”

    老人沉默良久,终才再次开口:“若有一日,你背负了天下骂名,是否还愿为这些日日唾骂你的无辜百姓付出生命?”

    少年张口欲答,却被老人伸手阻住:“不必说于老夫听,你只...问心便好。”

    “问心便好...问心便好...”少年自言自语,似在品味当中意味,不过却想不通自己一介平民,到底为何会背负骂名,又为何会付出生命。

    思前想后,始终不明,正欲开口相问,却闻马车外传来怯怯之声。

    “木恩公,到了,爷爷让我来请你入府。”开口之人不是旁人,是乃先前林中救下的姑娘,也正是孙老太爷的孙女儿。

    顾萧应下,随即向老者开口问道:“不知何时,还有机会向老先生请教。”

    “木少侠尽管去,你我定有机会再见面。”老者捋须笑道。

    “好!反正老先生要在孙老太爷这儿瞧病,待老先生病情好转些,晚辈再来叨扰。”少年抱拳一礼,随即掀帘而去。

    待听得少年远离,老人终不再强忍胸中火灼之感,剧烈咳嗽起来,一旁豆蔻少女还想抚背缓解,可掌心还未触及老人后背,却听‘噗’地一声,一团血雾从老人口中喷出,马车内壁之上顿满血迹,车厢之中亦满血腥气味。

    再观老者,似已耗尽离气力,颓然而倒。

    “萧爷爷!”少女惊呼,连忙近前搀扶,方不至老者倒入车厢之中。

    也正是这声惊呼,令得车外守候的莽汉二人闻声而动,直钻入车厢之中,瞧得老者此状,顾不得许多,忙欲将他带入孙府,可当莽汉双臂接触一瞬,已显颓势的老人却忽地伸出手掌,把住莽汉手臂。

    “难不成忘了...我们入汴京...是为何了吗?”

    “可相爷这身子...”莽汉似想开口,但却被那双苍老目光一眼瞧的,不敢再开口来,只得将目光转向一旁豆蔻少女,似在寄希望于她能开口,或能扭转老人心意。

    出乎意料,少女却不曾开口,反倒是顺着老者说道:“两位伯伯,就听萧爷爷的。”

    莽汉还想挣扎一番,强行带老者离开马车,但另一臂上,却被身旁布衣汉子手掌搭住,见老吴也轻轻摇首,莽汉终是放弃,随即如失了气力一般,呆坐于马车之中。

    却在此时,马车外传来几声叫门声。

    “南来客商,求见孙老太爷,还请允准我等,入府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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