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城,从远处放眼望去,城内浓烟滚滚,从西往东南北三个方向不住蔓延。
西城城墙,已然被刘景麾下全部拿下。此刻,不管是城下还是城头,除了匈奴人,无一个活口留下。
傅询早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甚至可以说,死得是尸骨无存,直接被蜂拥而至的刘景麾下精锐刀砍马踏的,成了一摊血红的肉泥。
至于温虎,倒是没有死得如此痛苦,一刀便被了解了性命,大好的头颅冲天而起。颈子里喷出的满天血花,配合着眼神中的惊愕,让人一看这就是一个糊涂鬼。
不管是傅询也好,温虎也罢,包括出城出降的一众温氏家老权贵,完全都没有想到会是这般结局。
刘景却是不一样,在一众亲卫的护卫下,依旧在离城一里外的地方驻马静立。眼神一片冷意,嘴角却是微微翘起。
黎阳已破,他的大军已经进城,只需消灭了城中残余之敌,他屠城灭敌的功绩又将要增长一笔。更何况,还有傅询这个不识趣的家伙,到时候往单于那里直接说是死于劝降,就连屠灭黎阳的借口都有了。
一举两得,简直就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在他心里,匈奴人就该是狼,只有血肉财帛才能喂的饱。单于终究是在中原待的太久,都已经忘记了这个他们匈奴人远古流传的道理。
“将军,黎阳已破,如今吾等是不是也开始进城,也好早些剿灭残余之敌,以全将军之威名。”
刘景愣神间,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刘景没有回答,循着声音看去,却是护卫在他一侧的新任亲卫头领。
远处杀声震天,惨叫声隔的老远,都是清晰可闻。但在刘景冷冷的注视下,亲卫头领却是只感觉自己耳边一下子就安静了下了。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的砰砰声。
他有些后悔,还是太过于得意忘形。自家这个将军可是不好伺候。他的前任就是死于多嘴,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是犯了这个低级错误。
或许是因为破了黎阳,或许是因为直接杀了这个家伙,会影响亲卫士气。刘景看出了自己的这些亲卫心里的小心思。
在他这里,士卒想要发家致富,只能靠自己去缴获。至于美女熟妇之类,更是谁先抢到就归谁,他从来不会插手其中。
自己这些个亲卫看样子也是有些按耐不住,想去发财和发泄去了。不过他心里还有别的计较,自然也还需要压一压。故此,他才会先用眼神压一压狼崽子的火气。
“放心,天下之大,女人财帛多的是,尔等根本就无需操之过急!区区一个黎阳城……,不值一提!”
说到这里,先是冷哼了一声,眼睛一转看向了远处,又是冷声说道。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有一条恶犬在旁,本将军向来不喜欢留下隐患,斩草要除根,杀人要灭族。待除去了恶犬,女人财帛,尔等只需用手中刀自取之。大索三日,就怕尔等腿软。”
听到这里,刚刚还以为自己也要丧命的家伙那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那里管得了其他,更何况,身边其他人也已经是喜笑颜开,连忙应声道。
“将军不愧是吾等匈奴之烈阳,即使是天上的雄鹰也没有将军这般锐利的目光。达索定以将军马首是瞻,将军马鞭所指,即是鸣嘀所向。即是吾等万箭所至之处。”
这家伙,这话说的,简直就是恨不得把刘景鞋子底都要舔个干净。又是烈阳又是雄鹰,最后把刘景还比喻成了冒顿,简直就是舔狗中的舔狗。
刘景却是高兴不已,要知道冒顿可是他最钦佩的匈奴英雄。不由得直接便是一阵哈哈大笑,这便是……欣然笑纳了。
……
有人欢喜有人忧,城外的刘景高兴了,作为被他攻打的温文和冉瞻却是异常的郁闷。
黎阳北城墙,冉瞻一刀砍死了城墙上最后一名敌人,浑然不在意那人眼神中仇恨的光芒,在把手中直刀,随意往城墙上一靠,随手一把抹去脸上的血水。
仇恨啥?又不是他的罪过。战场之上,生死相搏,原本就不是罪过。要说罪过,也应该仇恨发起战争之人。
更何况,他麾下也是死伤惨重。五百精锐,已经死伤一半以上,三千老弱,更是只余千五。连妇孺都死伤数百,他又该仇恨哪个?
更何况,随着他的动作,赫然间,一个长长的豁口便是露了出来,从豁口中,一股新鲜血水随着他的动作,也是汩汩而出。
此刻北城之外,除了百八十的骑兵,当初被刘景划拨到朱诞麾下的炮灰已经是死伤殆尽。不是死在了城头,就是死在了匈奴人督战队的手下。
“阿翁,你流血了……!”
冉良喘着粗气,今天他也是累得够呛,平日里不怎么吃力的开弓动作,今日却让他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直到此刻,他的手还在不自觉的颤抖。
但是看到自己父亲脸上的伤口,他又是羞愧,又是自责。父亲这是为了救他,才会被人一个不岔,砍伤了面部。但最后却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是怯怯的说了这么一句。
听到儿子的话语,冉瞻面上一松,微微一笑。伤口的出现,让他的笑容看上去一点也没有美感,更像是一个脸上长了两张嘴巴的恶魔。
“无碍,皮肉伤罢了!”
他说这话,却是安慰自家儿子一句托词,这伤口可不是如此简单,不过是不想儿子伤心难过。
冉襄在一旁却是心情不畅,他看过不少因为伤口发炎死去的士卒,自己兄长脸上的伤口如此之大,又岂是一个皮肉伤可以形容。
但他也是看破不说破,自家侄子也是他的心头肉。不再纠结这个话题,比起这个,他倒是觉得身后事才是最重要的。
“伯兄,如今西城已经陷落,匈奴人正在城里到处烧杀抢掠,想来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到吾等这里。如今北城之外,仅百十骑兵,不若吾等即刻突围而去。某怕再耽搁下去,即使想突围也突围不了了?”
“百十骑兵?”
冉瞻重复了一遍,但言语中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之色,反而带着一种莫名的沉重。
“仲弟怕是有所不知,或是装做不知吧?吾等大小战事不下数十,与匈奴人更是熟悉不已。当初在邺城,新蔡王车骑将军腾在城破之时带着吾等突围而且,最后又是一个什么下场。不仅没能全身而去,更是死无葬身之地,全家皆卒。匈奴人多少骑兵,凭险一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逃跑,两条腿又岂能快过四条腿?”
冉襄却是眉头紧皱,冉瞻之言他也知道。
“话说是如此,但……,伯兄,汝不为吾等着想,难道不应该为良儿考虑。前些日某就有言,让良儿带人先退出黎阳,伯兄不许。事到如今,伯兄难道真的就想让良儿跟着吾等共赴黄泉。”
冉襄的声音有些激动,引得在一旁打扫战场和加固工事的一众乞活军将士也是停下来手上的动作,看向了冉瞻。
冉瞻却是一言不发,不知道是无话可说,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北方远处的山峦起伏。眼神中透着一种期待,又透着一种莫名的哀伤。
……
黎阳县,温氏大宅。
宗寺祠堂之内,温文双膝跪地,身着一身素衣,披头散发,面容枯槁。若是温虎还在,估计他都认不出眼前之人,竟然会是那个最是注重仪容的族长。
温文到现在还是没有搞清楚局面怎么就一下子成了这副模样。明明去岁伪汉在这魏郡之地,还能纳降封赏,就连北边一些个小士族,甚至只是壁堡之首领的家伙都封了大小校尉将军,怎么到他这里了,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不懂,他懊悔,他恨,他更希望自己代替温虎死在西城外,这样他就不用承受这一切惨痛的后果。但是他没有办法,温虎已经死了,他还活着。黎阳温氏中很多俊杰死了,他只能生生的看着。
一个时辰,让他从天堂直接到了地狱。别人是一夜白头,他倒好,一个时辰就来了个大变样。
他不敢出去,不敢看到黎阳城一片火海的情景。他也不愿意看到黎阳温氏在匈奴人的马蹄和弯刀下哀嚎。他只想跪在这里,迎接他最后的时光,为自己的愚蠢,做最后的忏悔。
“列祖列宗啊!文不孝,文无用,以至黎阳一脉落到如此地步。文不求祖先宽恕,文之罪过,即使挫骨扬灰也不及偿还万一。文只愿祖先保佑,让吾黎阳一脉可以留下一螅星火,文愿付出任何代价,望列祖列宗怜惜……!”
温文看着高案之上的数十牌位,神情复杂的低声呢喃。正出神间,祠堂大门哐的一声,被推了开来。让温文也是心头一颤,但是他依旧看着头上的牌位。
“唉!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列祖列宗啊,请开开眼吧!”
温文没有动,在他心里,也许下一刻就是他身陨之时,能够安静的死去,不用遭受痛苦的折磨,未尝就不是一件好事。
闭上眼睛,静静的等着刀斧加身,但是下一秒,温文却是直接转过身去,脸上的死灰和平静已经荡然无存。
“族长,吾等援军至矣!如今正在西城外大战,还请族长下令,让族中兵丁近数出城相助?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黎阳城得救之机,当在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