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个穿越者,贾琏依旧不改唯物主义者本色。
来到这个世界最大的感受,贾琏无法摆脱的是“荒诞”二字。
昨日布政司悄悄的告诉贾琏,之所以没有关闭城门全面戒严,原因是聂巡抚收了钱,最后时刻放一批货物进城。这个从贾琏的视角看过于荒诞了,万一有教匪混在送货的队伍中呢?再换个视角呢?不知道戒严要搞多久,准备充足的货物挣钱啊,合理吧?
这些荒诞背后的原因其实很简单,聂巡抚知道自己没希望上升了,年龄又到了,要为家族和人养老发挥余热嘛。
最高长官都这么想,下面的人会怎么做呢?
只是贾琏没想到的是,更荒诞的事情还在前面等着他。
神机营在下了大道于野外摆开阵势,设拒马以沙袋垒炮兵阵地,火铳手成两行线列阵,骑兵于两翼展开,如何战前准备,这些不用贾琏操心,有懂行的人。实际上这些相关的操作,都被参谋部写进了总结里,作为今后神机营作战操典的一部分。
线列阵后面,随军的辅兵还在拼命的挖土,用沙袋结合车辆,构筑一道防线。一旦来犯之敌过多,就只能结阵自保了。贾琏心里其实没啥底气,看烟尘,动静太大了点。
率先进入望远镜视线的是一群骑马的人,旗号是没有的,这些人不惜马力的奔跑。
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撤退,这是逃命啊。
等一下,被簇拥的那位将军,身前怎么还有个穿裙子的女人?大道上的拒马阵,阻拦了正在逃命的马队。骂骂咧咧的想绕行,迅雷营的人逢迎压上去,奉命给这一波近百人的马队全都拦下兵缴械。哎呀,居然还敢反抗,要强冲关卡?
迅雷营的丘八们一点都不讲究,非常干脆的进行了一些物理交流,几个强出头的人被一刀砍箭射后倒下,所有人立刻老实了,为首者似乎想息事宁人,但迅雷营的丘八们没给好脸色,反而拉下马一顿暴打,没一会为首者也被带到了贾琏跟前。
不过贾琏没工夫处理被带来的将领,望远镜中又出现了大量的人群,漫山遍野,丢盔卸甲,狼狈不堪,这些词在贾琏的脑海里闪过。
贾琏还注意到,派出去的迅雷营先头部队并没有出现在望远镜里。
收起望远镜的贾琏,回头看着被绑来的将领,看他脸上的淤青,散乱的戎装。
“大人,他说自己是齐总兵,随从都是他的私人卫队。”
贾琏嗯了一声,依旧没管这个齐总兵,他倒是想说话,奈何嘴巴塞了核桃,人也被绑着,只能呜呜呜,想站起被两个士兵按着。
“打旗号,告诉杨校尉,退下的人绕行,冲击本阵者,直接击毙。”贾琏面无表情的下达了一道命令之后,传令官下去了,头也不回对齐总兵道:“大敌当前,我需要了解一线的情况,希望你接下来讲的都是真话,但凡有一个字假话,我保证你家破人亡,三族牵连。”
说完之后,贾琏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贾琏,在京城官场,有个灾星的绰号。当前的身份是京营前军统制。”
齐总兵口中的核桃被取出,挣扎着想起来,却被死死按住,贾琏回头居高临下的瞥他。
“贾大人,你就这么对待友军?”齐总兵底气不足,倒打一耙的技能还是点满的。
“友军?我看到是所谓友军,正在冲击我军阵型,让他站起来看看清楚。”
前出去骑兵再三喊话,让溃兵绕行,但这些人一点都没有停顿的意思,依旧漫山遍野的涌来。齐总兵看着这一幕,头低下了。
砰砰砰,一阵枪声,烟雾升腾。冲在最前面的人如同被狂野的风扫倒一片。
挣扎,惨叫,前方的人下意识的停下,却被后面的人推着继续往前。
神机营的士兵根本没有任何犹豫,一波齐射后,又是一波齐射。
溃兵终于意识到,对面是来真的,本来就是奔着逃命来的,前排的溃兵本能的往两侧跑。带动这后面的人也都跟着往两边跑,再上头的人看见地上倒下的一大片尸体,也会冷静的。
“上来先杀自己人,这打的什么屁仗。”贾琏忍不住吐槽,眼见本阵无虞,这才有心情面对齐总兵,指着溃兵问:“说,具体情况。”
“上午非常那边逃回来数百溃兵,带来消息,凌晨时分,教匪援兵突袭城外我军,城内教匪也开城杀出,内外夹击之下,副将聂城死于乱军之中。本……,我担心主力被围,率部后撤。就是……,走的急了点。”齐总兵断断续续的,算是把情况说了个大概。
贾琏听了忍不住冷笑:“你管这叫撤退?也对啊,你还没忘记带上女眷,说吧,这女眷是什么人?为何撤退都要带着她?”
“那是本将,不对,是在下新纳的小妾,实在舍不得,就带着她逃了。”齐总兵吞吞吐吐的解释完毕后,贾琏抬头望天,一个深呼吸,努力克制着情绪。但真的克制不住啊。
“松开他。”贾琏交代一句,齐总兵被放开,整个人也松弛了一些时,一个沙包大的拳头出现在眼前,顿时眼前一黑,眼睛被袭的齐总兵连连后退。
贾琏扑上去继续一阵拳打脚踢,齐总兵倒是识趣,抱头挨揍。贾琏连续打了百十下,累的气喘吁吁,看着躺在地上抱着头的齐总兵,贾琏道:“大家都看见了,我们是互殴。”
做完这一切,贾琏心情好多了,实在是忍不住,不打他一顿心绪没法平静。
溃兵散尽后,贾琏才看见前出的先头部队,迅雷营的二百骑回来了。
领兵的校尉一路骂骂咧咧的来到贾琏面前,看了一眼地上进气少,出气多的齐总兵,然后才汇报:“统制大人,卑职奉命前出,遭遇溃兵,本队被冲散了,花了好长时间才收拢。好在人马都没损失,不然卑职真没脸回来。”
“不说这个了,贼军何在?”贾琏直接问情况,校尉道:“我方溃兵之后二十里。贼军怕是对官兵溃散之快始料不及,想追也没追上,此刻行军虽快,基本队形完整,卑职只好退回来。卑职观察,贼军先锋不下五千人,装备整齐,火铳火炮皆有装备。”
贾琏沉默了一会,走过来踢了踢齐总兵:“起来回话。”
贾琏知道自己拳脚轻重,这厮肯定是在装死,果然立刻爬起来,尽管疼的眼泪掉下来了,却依旧陪着笑:“贾大人,您吩咐。”
没法子,齐总兵很清楚,贾琏一铳打死他,那都是合理合法的,谁让溃兵冲击本阵?
“去,收拢败兵,约束军纪,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不要自误。”贾琏总归是不打算做太狠了,地方上要是一点都不配合,这仗就算打赢了,也会生出很多麻烦。揍一顿无非是让这厮知道,贾琏的心狠手辣。还有一点,溃兵饶命,后果太严重了。
如果齐总兵就此逃逸,那倒是省事了。还有一件事情,贾琏特意做了交代,吩咐迅雷营派出一部分人马,约束溃兵,一旦违反军纪,就地处决。
老话讲,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什么意思呢?梳子大家都知道,篦子知道的人恐怕不多,就是更细更密的梳子。古人留长发,又不像现代人有条件经常洗头,很自然的滋生一些虱子和污垢,篦子就是用来清理头发的。
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过去后,肉眼的视线范围内,首先出现的是迅雷营的探马,这些人身上都带着血,明显是战斗过的。要说古代战争中最激烈的时候,往往都是前哨战。
为了获取信息,同时阻断对手获得信息,双方的探马之间的绞杀战,格外的惨烈。
迅雷营探马都是十人一个小队,遭遇多数之敌,立刻撤退,招呼同伴,再行反杀是常规操作。眼下他们被人追着跑,肯定是遇见了大队的马队。
果不其然,不下五百骑正在追击不足百人的迅雷营马队。
前方火铳手开火接应,挨了两轮排枪,丢下几十具尸体后,贼军马队果断掉头后撤。侧翼以逸待劳的迅雷营果断出击,追杀这伙贼军的马队。
远处的烟尘遮天蔽日,大队贼兵接近了,看烟尘,距离在五里之外。
出击的迅雷营陆续撤回,带来了最新消息,贼人约三万,哪怕只有三成战兵,也有一万。考虑到靠着运河,贼兵中的战兵比例更好,应该能有一半。
新消息里还有一个令人很不舒服的信息,贼兵之中不少前官兵,比如槽丁,盐丁,各地的驻军。大量官兵从贼这个事情,只能说明白莲教进行了长期的准备,并且因为地方官员的盘剥过甚,导致这些官兵没了活力才造反。
不得不说,这些消息太过荒诞了,这是运河沿岸啊,正常情况,运河两岸都是富庶之地。普通百姓过的苦一点,倒也能理解,官兵未必是活不下去,但肯定是受到了过分的欺压。
对于贾琏而言,时间点有点尴尬,眼下已经是下午三点过半,最多两个小时后,天就黑了。也就是说,夜宿很难再坚固的城池之内了。
这是真实的战场,不是此前行军期间,夜宿城外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情。原因很简单,敌情不明。而敌情不明的根源,在于本地驻军的拉胯,导致贾琏很难获得更详细的信息。
杨副将是很清楚目前情况的,所以特意来请示贾琏。
“大人,时候不早了,贼军势大,要不要撤到后面的村子里?”
贾琏反问一句:“你打算怎么撤?”
“卑职发现,敌军骑兵不多,匆忙列阵有机可乘,我部可主动出击,打退敌军后,我军趁势有序后撤。如此,避免夜宿野外不可预测的风险。”
杨副将条理清晰的分析后,贾琏点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做,执行吧。”
真不是贾琏看低了贼军,主要是对转给了新式火铳的神机营有信心。对面的贼军也装备了火铳,也有大量的前官兵,但滑膛枪怎么跟线膛枪比么?即便有火炮,也要花时间设阵地。眼前的贼军虽多,但是对于前方严阵以待的神机营的出现准备不足。
要怪就要怪齐总兵跑的太丝滑了,给这股白莲教军的首领造成了错误的判断。
另外插一句,前段时间起事的白莲教军内部,出现了一些分歧,双方物理沟通后,达成了一致。四方尊者中的东海尊者,作为胜利者,此刻正在中军。
得知前面有官兵列阵时,很是吃了一惊。
“不像本地官兵?”东海尊者带着随从往前,想亲眼看看情况时,却听到远处鼓声隆隆。
就近寻一高处,但见官道两侧的野地内,己部正在匆忙列阵,官兵看似四个方阵,两翼有骑兵策马小步缓行伴随。走的不快,但是很坚决。
“坏了,我方炮队都在后面。”
教军的火炮,自然是缴获官兵的。
贾琏倒是想走在方阵前面,这不是没人答应么,全都给他拦着。只好跟着野战炮队往前,至于攻城炮队,压根就没展开,还在运河的船上呢。
神机营有两个野战炮队,每队二百人,装备了二十四门发射三斤弹丸的野战青铜炮。看形制,贾琏首先想到的是拿破仑的六磅青铜炮。令人惊喜的是,有简单的瞄具,并且炮兵中有一部分人,会利用三角函数进行计算。这也是太祖的遗泽。
对此,贾琏只能说,大周太祖留下了一堆王炸,落到了后来皇帝手里,全都被废掉了。
这事情怎么看呢?以郑和下西洋为例子,难道朝廷的官员们不知道,下西洋其实是很赚的事情么?当然是知道的,他们反对下西洋,那是因为朱棣赚钱全都投入到漠北战争中去了,其他人就分了点已经泛滥的胡椒。
朱棣在的时候,没人敢跳,朱棣没了,不管该不该停,都先停下。
下西洋停了,海贸的好处,官绅们分一份,然后反对开海。开海还要交税呢,走私多香。
安南也放弃了,为何要放弃啊?朱棣为了开疆拓土,青史留名。我们得到了什么呢?
望远镜中的贼军,对于果断出击的神机营没有预料,匆忙布阵时出现了混乱。
其马队前出欲袭扰,迅雷营果然出击,阻拦敌军马队。
待前队抵达贼军阵前二百米时,贼军前军堪堪勉强成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