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蒙蒙亮,楚平生就和穆念慈别过杨铁心夫妇,朝临安而去。
江南六怪有给他们送行,但是全真三子那边十分安静,不见一人出面。
这很正常,那三个老牛鼻子正在研究怎么对付黄老邪,搭救他们的师叔,当然不值得在他跟穆念慈回老家拜祭生身父母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他们骑的是韩宝驹前两天在马市上淘到的黑骝马和枣红马,脚力比普通的战马强不少,即便走走停停,边玩边行,来回三天也够了。
“休息一下吧,也让马儿吃点草。”
楚平生看到河边绿草繁盛,便一紧缰绳,把马拽停。
“嗯。”
穆念慈看看天色,翻身下马。
楚平生不去拴缰绳,任由黑骝马小步跑到河边,吭哧吭哧地啃食地上的青草。
“明天拜祭完毕我得去临安一趟,你就在牛家村等我。”
“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听话。”
“你真要去夜探丞相府?”
“嗯。”
穆念慈一个箭步走到他面前,握着他的手猛烈摇头:“别去,太危险了。”
“王道长都敢潜入王府救我,区区大宋丞相府,我也能来去自如。”
“王道长他们功力多么深厚,而且全真派的轻功天下闻名,你的轻功……大家都知道。”
她就差直说太差劲了。
“是么?”
楚平生冲她微微一笑,突然抽出双手,纵身提气,扶摇而起,一脚点在前方大柳树最高点,接着又跃起一丈有余,在她惊愕的目光中凌空转折,横移数米,留下两抹残影,翩然落下。
起时迅猛,转时丝滑,落时飘逸。
这一幕给她看呆了。
“这么精妙的轻功,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穆念慈跟着杨铁心闯荡江湖十几年,还得到过洪七公的指点,眼界自然是有的。
就她知道的人里面,能做到楚平生这般的,只有全真三子了。
这岂不是说,即便不考虑刀枪不入的横练功夫和使毒手段,他在轻功这一项,已然追上全真三子的水平。
可是别人练了二十多年的玄门功法,他才接触中原武学多久,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多月,这进步速度,是不是后无来者不知道,但前无古人是一定的。
能嫁给这样的夫君,她当然很开心,看人的目光都带着一股化不开的甜意。
“前天晚上啊。”
楚平生的回答令人难以接受。
穆念慈面露不解:“前天……晚上?”
“我在追查段天德行迹时看到夜鹰翱于天际,心有感应,便悟出了这套轻身功夫。”
穆念慈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你在骗我是不是?”
楚平生坏坏一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渴了吧,我去拿水。”
说完径直走到黑骝马旁,解下挂在马腹的水袋,转身朝她走没几步,只听希聿聿一声长嘶,那马四蹄攒动,跑了。
“……”
穆念慈看看手里的缰绳,再看看拐了个弯就没影的黑骝马。
“让你牵马你不牵,这下好了,回去后看你怎么面对韩三侠。”
楚平生把水袋递过去,摊摊手:“这马一向温顺,谁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经过这件事,她也没兴趣继续追问轻功的来历了。
等她喝完水,楚平生接过水袋放好,话不多讲翻身上马,对她伸出手。
穆念慈俏脸一红,不过还是探出手,任他握住,一拉一跃间跨上马背。
她在前,他在后。
起初穆念慈害羞前倾,可是越这样,楚平生越得寸进尺,最后索性不躲,任他紧紧贴着,几乎是把她抱在怀里。
“我教你唱首曲吧。”
本来是要尽快赶去湖州城的,但不知为什么,枣红马越跑越慢,几乎就是在走。
“什么曲?”
楚平生稍作酝酿,轻声哼唱:“如果我说我真的爱你,谁来收拾那些破坏的友谊,如果我忍住这个秘密,温暖冬天,你就会遥遥无期……”
穆念慈一脸茫然。
她印象里的曲子,要么是琴曲,要么是评话,要么是越剧,几时听过这个。
“好听吗?”楚平生问。
“好听。”
此时此刻,别说这闻所未闻的曲子,就算是粗鄙的渔家小调,她也不会说难听。
“那你来唱一下。”
“还是不要了。”
“大胆一点,这里又没外人。”
“好吧。”穆念慈俏脸薄红,双眼迷离:“如果我说我真的爱你,谁来收拾那些破坏的友谊……”
“……”
唱完见楚平生久久无语,她多少有点心慌:“我是不是唱得很差?”
他强忍笑意说道:“没有没有,太好听了,都在调上。”
这话……
穆念慈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便把脸一扭,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的戏谑。
“你骗我。”
“我没骗你。”
“你就在骗我,不理你了。”她拼命地扭动身子,拒绝他的搂抱,还用手捂住小脸,那一抹绯红都漾到了耳根。
楚平生有点意外,这唱歌不着调的人设是一致的,但是膨胀又可爱的自信呢?在哪里?
“多练练就好了。”
他两手一箍,把她紧紧搂住:“其实这不是我最喜欢的曲子,想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曲子吗?”
穆念慈的手依旧捂脸,不过还是很配合地问了句:“什么曲子?”
“那首曲子啊……”他卖个关子,把脸凑近她的耳边,细声细语道:“时机一到,你无师自通。”
说完还对她红红的耳根吹了口气。
穆念慈刚要怪罪他又打哑谜,感受到温热的吐息,忽然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而且全身软绵绵的,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掏空。
便在这时,旁边的密林里传来一声马嘶,早前跑没的黑骝马摇头晃脑,四蹄踏踏靠过来,非常懂事地落在枣红马后缓慢随行。
“它……它不是走丢了吗?”
好一会儿她才恢复几分体力,虽然脸依旧红,心依旧跳,不过清楚明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是没问题的。
“对啊,它怎么突然回来了呢?被韩三侠训练过的马果然有灵性。”
“那你还不过去。”
楚平生说道:“不行,我得保护你,这荒郊野外的,万一跳出个劫匪什么的,把你伤了怎么办?”
话说到这里,穆念慈再傻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不理你了。”
她嘴上这样说,不过身体很诚实,没有闹别扭,还跟刚才一样任他搂着,两人一骑,沐浴在和煦的春风中踏踏而行。
良久,夕阳西下。
“平生。”
“嗯?”
“你说这条路,永远走不完该多好。”
“傻瓜,我们觉得好,可马不行啊。”
……
第二天,掌灯时分。
到底是大宋的都城,长街上一片喧嚣,酒楼门口进进出出,包子铺前围满了买包子的人,还有梳着小辫,穿着虎头鞋的小孩子拿着糖人,拨浪鼓或者纸鸢互相追逐。
太庙往南的查院前巷灯火通明,不时有带着佩刀的兵丁走过,因为这片区域住的人非富即贵,大宋丞相府便位于这条街巷的核心位置。
此时此刻,史弥远宅邸。
黄河四鬼里的追命枪吴青烈终于见到了他想见的人------大宋右丞相史弥远。
“吴壮士,你说的事我已经派人前往调查,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你且回去通知欧阳公子等人一声,叫他们稍安勿躁,切莫轻动。”
会客厅主座上,换下官服,一袭常衣的史弥远抖了抖袖子,伸出手来喝了口茶。
“那救助小王爷的事,就仰仗史大人了。”吴青烈拱手道。
其实他两天前就抵达临安了,不过史府的人告诉他史弥远外出公干了,没有第一时间与他会面,也不知道是真有事,还是故意避而不见,跟完颜洪烈耍心机。
史弥远点点头,嗯了一声,把茶杯放回原位。
吴青烈不是不懂事的人,起身抱拳告辞。
“既如此,在下告辞。”
史弥远拱拱手:“不送。”
吴青烈转身往外走,然而还没走出大厅,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闷哼,一个人从外面走进来。
那人一身黑衣,脸上带了个……说面巾不是面巾,外形有点像斗笠的白色口罩。
除了装扮奇特,手里还提着一个不知死活的兵丁。
噗~
兵丁被丢进客厅,紧攥的长枪也当啷一声滚到旁边。
史弥远吓得一哆嗦,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
临安是大宋都城,这里是丞相府,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有些过,但是一般的江湖高手想要硬闯,基本上没有可能。
这个带着奇怪面巾的家伙是怎么会事?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来到身前?
“来……”
他刚要张嘴说话,就见眼前一花,蒙面人像一条蜿蜒游动的蛇,绕过吴青烈,一把扼住他的喉咙提将起来,于是那个“人”字给生生憋了回去。
嗬……
嗬……
堂堂大宋丞相,人在半空,脚在乱蹬。
在江湖人眼中,蛇的行进速度实在不敢恭维,然而蒙面人蛇行之快,完全超出了想象,吴青烈回过神时,史弥远已被擒住。
他来不及多想,捡起地上的长枪,转身就往蒙面人背后刺去,稳准狠,出招又急又快,从这点来看,倒也配得上追魂枪的外号。
蒙面人像是没有注意到身后变故,注意力都放在史弥远身上。
此时枪尖距离目标后心已不足半尺,吴青烈大喜,前面就是茶桌,手里还提着个肥头大耳的人,就算是绝顶高手也躲不开这一击吧。
如他所料,蒙面人被捅了个实在,然而让他骇然欲绝的是,长枪就像是戳中铜墙铁壁一般,竟不能进分毫。
人家不是不能躲,是根本没有把他的攻击放在眼里。
“你是谁?”
随着他的问话,蒙面人,不,应该说带着n95口罩的楚平生转过头,看他的眼神里满是轻蔑和嘲弄。
楚平生本意是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搞个大新闻玩玩儿,比如顺手宰了史弥远,没成想到了丞相府才发现追魂枪吴青烈也来了,自然是要一并杀掉的。
“你是楚……”
一句话没说完,他便感觉眼前一花,蒙面人已经欺近身前三尺,更加恐怖的是左手五指按在了他的头顶。
这个招式?
九阴白骨爪!
“你是梅……”
跟刚才一样,话音未落,便感觉一股刚猛至极的力量钻破颅骨,侵入脑核,表情开始扭曲,眼白向上翻,四条血线缓行而下。
噗通。
吴青烈仰倒在地,死了。
拜他所赐,史弥远缓过一丝气力,在求生欲驱使下不断央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只要饶我不……不死,我……什么都可以给……给你……钱,女人……高官厚禄……”
吴青烈的死法已经把丞相大人吓得语无伦次。
便在这时,楚平生嗅到一股怪味儿,不由皱起眉头向下一看,发现史弥远的长衫湿哒哒的。
开什么玩笑。
这大宋的右丞相如此不济,竟然吓尿了。
为免沾染污秽,他把人往地上一丢,用脚挑起旁边的长枪递到史弥远心口。
“好汉……有话好商量……好商量,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史弥远翻身爬起,两腿一弯,顺势跪倒,不断地给他叩首,这时的麻利劲儿,堪比二十岁的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