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峡城池保存得很完整。
当然,也只剩下了城池。
里面没有了一个人,只要是能搬走的东西,哲别也都将其搬得一干二净。
先期进城的斥候们,惊讶于敌人居然可以将偌大的一座城市拾掇得如此清爽,
这让他们大开眼界。
这些人没有到过北方,自然就不知道北方的艰难。
特别是在如今寒潮步步南下的时候,北方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在他们这里看着很普通,很常见的东西,等他们迁到了镇州这样的地方,那都会成为稀罕物的。
像安玄他们这些从更北方迁移过的人,
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
自然是能带走的,要全都带走。
虽然只是一座空城,但大家都还是很振奋。
毕竟这座原本属于大秦的城市,落入元人手中已经有近三十年了。
现在,他回来了!
斥候们在城楼之上插上了他们所有能找到的旗帜,这使得这座空城显得有了不少的生气。
中军大旗之下,萧长车面带笑容,看着远处的青铜峡,二年之前,她哪里想到会这么快就能收复这样的战略重地呢?
那个时候,她还在苦苦地为生存而挣扎呢!
不是在找钱,就是在为了找钱去打仗的路上。
剩下的时候,便是在与令狐野斗智斗勇。
一切仿佛都在梦中。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李大锤,这家伙出现在大众面前的时候,脸上似乎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一切都显得成竹在胸,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这让萧长车涌起一股淡淡的醋意。
这家伙的脑子太好使了,比自己的灵光多了。
不过一转念又想到了这家伙可在在自己爹娘坟前跪下叩过头的,心里便又涌起一股甜意和自得来。
“请都护进城!”独眼将军萧东伟策马飞驰而来,顶盔带甲的他此刻显得很是庄重肃穆,一只独眼更是灼灼发亮。
收复丢掉了几近三十的青铜峡这样的足以载入史册的大功劳,落在了自家小姐的头上,他怎么能不兴奋,不开心呢?
虽然说他心中很清楚,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李大锤。
可自家大小姐才是都护,才是一把手嘛。
李大锤是副都护,自然要排在后头。
至于他们关在屋里头谁排老大,那可不关自己的事情。
不过想想,以自家小姐的脾性,应当也是小姐排老大。
李都护一直都很和气的,一点儿也不霸道。
萧长车却没有动身,而是看向了身后一排人。
那些人一部分是自龙焰谷归来的当年的逃人,例如崔护等人,也有很多在关外其它地方找来的老人,这些老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当年他们都是青铜峡的人,因为元军占领了青铜峡,他们不得不内迁。
“诸位,回家了!”萧长车翻身下马,对着众人道:“请!”
李大锤亦步变趋,笑对众人道:“请!”
以崔护为代表的数十人有的眼眶泛红,有的更是泣不成声,三十年了,他们终于又以主人的身份回到了故居。
“走!”崔护迈开大步向前行去。
他的左右,不少老人们相互扶持着,一步一步走向了青铜峡的城门。
在他们的身后,萧长车与李大锤牵着马匹,并排缓缓而行。
整整一天,青铜峡陷入到了狂欢当中。
李大锤准备了足够的美食和美酒,让所有人都一起来庆祝这历史性的时刻。
当月儿高挂天空的时候,青铜峡城池之内,到处都是狂欢过后醉倒在地上的人,值勤的士兵们正在满大街地收拾这些醉卧不起的家伙,将他们送回到屋里,要不然以现在的天气,在外头躺上一夜,是会冻死人的。
城楼顶上,萧长车与李大锤并排而坐,李大锤手里提着一个酒葫芦,那里头装得可是难得一见的人间世。
喝一大口,然后将葫芦递给萧长车。
萧长车却只是浅浅的抿上一口,她一直就不喜饮酒,在她看来,喝酒误事。
当然,也许最初,她只是担心自己喝醉了让人看出她的女儿身来。
不过日子一长,倒是习惯成自然了。
“当真如同一场大梦,有时候,我真担心这场梦突然就醒了!”萧长车感慨地道。
对于萧长车来说,现在北伐,再也不是一种奢望,而是摆在面前的一条切切实实的选项了。
“还在想着北伐的事情吗?”李大锤问道。
“不重要了!”萧长车道:“看着他们自相残杀,逐渐衰弱,当真比自己亲手杀了他们还要感觉痛快。”
“铁勒,哲别和阿可敦这三个人,真要说起来,其实都还是挺厉害的。他们三个掐起来,短时间内不可能分出胜负来,再加上我们在旁边煽风点火,元国只会越来越乱。”
“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个计谋的?”看着李大锤,萧长车的眼中满满都是钦佩之色。
“在别人面前,我都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模样,其实当时开始做这件事的时候,当真是一点儿把握也没有,纯粹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李大锤道:“如果英卓寿终正寝,他一定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那估计我们一点儿机会也不会有。元国一定会顺利过渡到铁勒的手中。所以死马当活马医,给了阿可敦毒药,看看他有没有胆子给他老子下药。只要他敢,这事儿就成了大半!”
“有时候真是要敢想,才有成功的可能,要是不敢想,那是连一点儿机会也没有啊!”萧长车感慨地道:“我想现在河西的令狐野一定会气到吐血。他要是不走,你策划的这颗大果实,可就要被他摘了,当时你不怕这一点吗?”
李大锤摇头:“不怕。再怎么说,他令狐野也是秦人嘛!左右都是便宜了秦人,无所谓的。”
“你可姓李呐!”萧长车有些诧异。
李大锤扁扁嘴道:“天下姓李的千千万万,有什么稀奇的。我可没有认为自己有多尊贵,皇室这个身份,如果有用嘛,就拿出来用用,平时,可以丢进茅坑里去沤着!”
“那我可嫌臭!”萧长车卟哧一笑。
李大锤顿时觉得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对方的脸庞。
萧长车却是马上反应了过来,身子平平移动了数尺,避开了李大锤的手,瞪了他一眼:“下头这么多人看不到吗?”
李大锤讪讪地收回手:“都护和副都护两个人促膝谈心,那个不长眼的敢偷看!”
眼看着李大锤又要伸手,萧长车赶紧道:“你再乱来,我可就走了!”
“好好,不乱来!”李大锤嘟起了嘴巴,“我家老头儿和傅老头儿可都说了,我成了关外王之后,就让咱们两个订亲的。现在我也差不多算是了吧?”
“说起这事儿,倒真该议一议!”萧长车道:“茅大贤和张若两个人起草的给朝廷的报捷文书我看了,我让茅大贤把序功的顺序改了改,你排在第一位。”
“我怎么不知道?”
“我是都护,啥事都要让你知道吗?”萧长车一瞪眼。“张若的奏章是恢复北庭都护府,由我来任都护,但我让他们改成了由你来任都护,负责关外军政之事,而我,任副都护,专管军事。”
“哪里有打了这么大的胜仗,一把手反而降职的道理?”李大锤笑道。
“看伱这模样,巴不得吧?一看就是一副言不由衷的模样!”萧长车哼哼道:“我让张若把这一次元国内乱的所有情况写了一份详细的折子,朝廷一看,也就知道了现在关外真正主事的是你,与其让我顶着这个名头,何如让你名正言顺?至于我嘛,张若说,可以在散秩或者爵位之上给予补偿。其实我倒是一点儿也不在乎的。”
“假如有一天,不让你上战场了,让你回家去洗手作羹汤,你干吗?”李大锤笑问道。
“信不信我拿枪捅你?”萧长车笑咪咪地道。
“那还是算了!”李大锤赶紧道。
“想让我脱下甲衣,只有一个可能!”
“哪个可能?”
“等这天下一统,再无兵戈之事,百姓安居乐业,老有所养,少有所依的时候,我便脱下战甲,穿上裙裾,去插花,去调香。”
“还要给我生好几个娃娃!”李大锤补充道。
嗖的一声,一块瓦片飞了过来,李大锤怪叫一声,距离太近了,为了躲开,他直接便是一个倒栽葱从城楼之上翻了下来,一个筋斗落地,仰头看着上头的萧长车。
萧长车一手叉腰,一手戟指着李大锤,嘴巴无声开合,李大锤看明白了她想要说什么。
要是自己敢再开黄腔,她就要让自己尝尝伐天的厉害。
这哪里就是开黄腔了呢?
生娃娃是多么正经的一件事啊!
再瞅一眼屋顶上的萧长车,李大锤一跺脚,恼怒地走向远方。
得去找周老头儿傅老头儿,
必须得把事儿先办了。
如此一来,至少可以在闺房内,好好地收拾一下这个暴力女。
要让她明白,自己不是打不过她,只是舍不得打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