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鑫有些失落地走出都护府的大门。
他很清楚,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了。
雪球最开始滚动的时候,只不过小小的一砣,但只要持续不断地滚下去,只要你有这个力气,即便是滚成山一样大小,也是有可能的。
商业上的竞争还没有开始,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呐,但常家的裂痕,却已经开始了。
要分家的消息刚刚传出来,第九房便迫不急待地跳了出来。
有了第一个,第二个还远吗?
可是自己却又偏生无法阻止。
很明显,李大锤把这件事当成了分裂常家的一个开端,一个典型,他不会容忍有人破坏这件事的。
眼角闪过一个熟悉的影子,常鑫霍然抬头。
果然是常威。
正低着头,缩着肩,转身想要躲到街角去。
“十二弟!”常鑫怒吼着大步走向常威。
眼见着躲不过,今年三十出头的常威低着头走了过来。
“老十二,常家哪里对不起你了?”常鑫恨恨地看着对方:“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分家吗?你自己想想,你父母早亡,是谁让你衣食无忧地长大?是谁培养你成才?是谁给你成家立业?忘恩负义,伱还是一个人吗?”
常威缓缓地站直了身子,缩着的双肩也展了开来,胸膛挺了起来,眉眼之间本来还有些瑟缩,但随着常鑫的指责却是慢慢地支楞了起来。
“大兄,我父母是怎么死的?”常威冷冷地道:“他们是为了常家战死的。是,的确是常家将我养大,让我读书,让我学艺,可是大兄,我父母当年留给我的那些产业呢,现在还剩下多少?”
“几十年了,经营不善,破产倒闭,都是常有的事情!常家也没有少了你的用度,什么时候让你因为钱受过憋屈?”常鑫怒道。
“是啊,一点点小钱嘛!”常威笑道:“而且这些年来,大兄,我给常家赚了多少钱?我们第九房酿造的葡萄酒是关外独一份,元国,关内甚至于还远销到了南楚,每年十数万斤啊,可我们第九房,拿到了多少?三哥从我们那里收酒,那价格都恨不得摁到地下去。可是你们卖出去,利润是多少?当真欺我不知道吗?”
“常家有多大你也是知道的,赚来的钱归了宗族是为了什么?老十二,你能安安心心地在家里酿酒,是因为有常家在,不然,你连活着都是奢望!”
常威点了点头:“现在我不靠你们,也能好好地活着酿酒了。大兄,我也不瞒你说,是我找的李都护,宣威县本身就有很多的葡萄,都护府又给了我一万亩地,我会去那里酿酒,都护府有人专门行销,所有的利润,他们只占四成!”
“十二弟,你好好地考虑一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离开了常家,李大锤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重视你吗?他只是想要分化我们而已!”
常威摇头:“不是这样的,大兄,我想离开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不关李都护他们的事。在常家,我算什么?一个会酿酒的家伙?我的地位甚至都不如老宅的几个管家,每次回老宅,我还得看他们的脸色。让我觉得我姓常,有地位,只有在每年祭祖的那几天,我能进入宗祠的时候。平常,我就像大兄你的仆人,你的手下。”
常鑫上前一步,拉住了常威的手:“十二弟,过去是我错了,我没有关注你的感受,回来吧,你想要的,大哥都可以给你!”
常威笑了笑,摆脱了常鑫的手:“大兄,伯父也常常教导我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言而无信,不知其可!我既然已经作出了决定,答应了李都护的条件,就断无反悔的道理。”
眼看着常威大步跨入都护府内,常鑫的脸色一点点的变得阴沉。
第九房的离去,对于常家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李大锤说得不错,关外大市场的出现,自由贸易的竞争,以泰安城为首的那些在商业之上已经走得很远的地方,会很快地击溃以常家为代表的庄园经济。
第九房一直在负责的葡萄酒酿制,却是不容易受到冲击的,而这项生意,也是常家最赚钱的生意之一。
但这门生意,人为的影响因素太大了。
可以说,随着常威的第九房的离去,常家的这门生意,基本也就黄了。
这每年又是几十万贯消失不见了。
常威出走,必然会带来示范效应的。
而常家的很多生意和产业,却又掌握在那些偏房手中。
一旦纷纷出走的话,常家就真要散黄儿了。
人心散了,队伍也就没法带了。
必须要想办法阻止这个出走的浪潮,常威的事情,绝不能再出现第二例了。
父亲晋级先天,也正式把常家交给了自己,自己绝不会让常家在自己手中坠落的。
看着常威的背影,常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上马,打马离去。
“不后悔?”都护府内,李大锤看着常威道。
“不后悔,就是怕大兄派人来杀我!”常威道:“他做得出来,我死了,第九房自然也就不会分出去了,都护,我们第九房一走,酿制的最高技艺也就随着我们一起走了。”
“他不敢!”李大锤淡淡地道:“常威,去宣威那边好好干,以后你酿的酒,可以大量地销往江南地区,现在元国内乱,大秦内乱,可南方却是歌舞升平啊,往年你们常家卖到那边的酒少得可怜,以后啊,我们就可以大量往那边卖了,你酿多少,我们就能卖多少!你会发财的!”
“走水路吗?”
“当然!”李大锤笑道:“如今我们已经打通了丹阳至宣武的海上航线,两地的贸易,已经轰轰烈烈的展开了,我将之称为海上丝绸之路。其实便是元国和秦国,我们也有很好的渠道去销售的,这天下再乱啊,该享受的那些人,照样有能力享受,受苦的,只是那些普通人而已。而普通人,也基本上是消费不起你酿出来的葡萄酒的。”
常威点点头:“相对于便宜的绿蚁酒来说,葡萄酒的确是过于昂贵了。”
“去吧,好好地种葡萄,好好地酿酒,说不定过上些年头,咱们关外的老百姓,也能买上一坛子你酿制的葡萄酒喝呢!”
“那只怕很难!”
“有什么难的,即便平常喝不起,逢年过节买上一罐那也是可以的嘛!你酿你的酒,提高产量和质量,至于老百姓们买不买得起,那是我的事情!”
李大锤呆在青铜峡,一门心思地在想着怎么拆分像常家这样的地方豪强,类似于常家但实力比常家弱的家族,在关外还真是不少。
这主要是因为关外过去特殊的地方特色所造成的。
常年战乱,匪患不断,大家只能结寨建堡以自保,慢慢地便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家族,大家抱团在一起取暖。
现在李大锤想要拆分,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些家族,可不像严氏,勾结元人给了李大锤和萧长车一个实实在在的理由。
关外的很多这样的坞堡与寨子,实际上既不买秦人的帐,也不买元人的帐。
主打一个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至于干不干得赢,那得干了再说。
关外本就民风彪悍。
可是现在这些坞堡成了李大锤整治关外的最大的障碍。
什么律法、规矩,在这些坞堡寨子约等于零,他们就是宗族说了算,家长说了算。
而这,恰恰又是李大锤绝不能容忍的。
都这样干的话,那税从哪里来?府兵从哪里来?大市场怎么形成?怎么将关外捏合成一个整体,怎么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最大的合力?
这些坞堡塞子的有形的墙壁无所谓,但他们对抗官府的那道无形的墙壁,李大锤却是要将其打碎的。
先礼后兵。
张若这个监察使现在没多少事干,正好去走街串乡的去当说客,有枣没枣打几杆子再说,这些寨子堡子里也应当不乏有眼光的,如果能说服几个,那就有了榜样。
最后那些硬是要对抗的,那就只能动刀子了。
其实李大锤想要的,还真只有下头的老百姓,至于那些领头的,死了的才是最好的。
这些事情,比起打仗可难多了。
打仗的时候为了胜利,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没人会批评你。
可治政,有是候当真是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脸皮不够厚,心理素质不够强大,还真做不来这样的事情。
反正萧长车就不行。
这些事情她向来是不管的,在李大锤抠破脑壳想辙的时候,她正在一路巡视着青铜峡与野猪岭沿线,顺便也把这条线上的还在顽抗的一些散兵游勇给收拾了。
大秦失去这些地方三十年,使得这条线周边的百姓,大部分都已经自认为是元人了,哪怕他们从外貌上看,明明就是秦人。
现在元人远走,战战兢兢留下来的这些人对于秦军,还保持着相当的戒心,想要让他们归心却是一件任重而道远的事情。
青铜峡与野猪岭沿线之所以重要,就是因为这两个地方,对关外保持着一个居高临下的优势,随时都可以利用地理上的优势对关外区域发起攻击。
现在拿回了这两个地方,秦军便有了一个支撑点,不再像过去那般被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