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桃树之上,一只黑乌鸦停在树巅,呱呱大叫。
正在书案前挥毫泼墨的喻恩泰勃然大怒,扬手便将手里的狼毫掷向了外头,只不过老头儿气力不足,桃树又距离颇远,笔落了地,黑乌鸦却是半点儿也没有受到影响,甚至还掉了个头,将屁股冲着老头儿,呱呱叫的同时,还拉出一砣屎来。
“不祥之兆,不祥之兆啊!”老头儿一把将桌上的宣纸揉成一团,随手往地上一掷,摇摇摆摆地走出门来。
被这一扰,本来想写几个字的雅致是半点儿也没有剩下。
跨出门槛,脱下一只鞋,用尽全力掷向桃树,哗啦啦一声响,树枝抖动,那黑乌鸦终于是振翅飞起,只不过是从树巅停到了屋巅,歪着头瞧着老头,这下子可把老头儿气得够呛。
“老汪,老汪!”他大叫起来。“给我把这只该死的乌鸦拾掇了!”
话音未落,门边那却是传来了一阵爽郎的笑声:“老师,啥乌鸦能把您气成这样啊?”
伴随着笑声,一个挺拔的身影气宇轩昂地绕过了照壁,出现在了喻恩泰的眼前。而白发苍苍的老汪,跟在年轻人的身后,却是满脸笑意。
喻恩泰眼睛有些发直。
“老师,大锤来看您了!”李大锤规规矩矩的一揖到地。
半晌没有听到老头儿的声音,更没有来扶自己一把,弯着腰的李大锤歪着脑袋瞅了一眼仍呆呆的喻老爷子,笑道:“老师,大锤来看您,您欢喜吧?”
肯定是欢喜,没见着都欢喜傻了吗?
喻恩泰终于开口了。
“我说今日乌鸦为何呱呱叫,原来是你要来!”
丢下这句话,老头儿转身便走,只不过一只脚有鞋,一只脚没有,半边高半边低的,走得是一瘸一拐。
李大锤赶紧捡了鞋子追了过去:“老师您慢点走,别摔着了!”
屋顶上的黑乌鸦呱呱大叫起来,似乎一副很开心的模样。
李大锤大怒,做了一个手势,跟在他们身后的方小猫糅身而起,黑乌鸦刚刚受惊飞起,虎翼刀已是凌空飞来,啪的一声,平平地拍在它的身上。
呱的一声大叫,黑乌鸦坠地,被方小猫捡起来握在手中。
就算是一只乌鸦,这也是喻老爷子家里的,不能随便宰了,可又不能让它再叫,方小猫四处看了看,从墙角处捡了一根细绳,把黑乌鸦的嘴一绑,再把翅膀一绑,随手扔到了屋角。
老汪头并没有跟着那师徒二人进去,而是含笑看着方小猫,道:“当年的半大小子,如今却是已成器了,八品巅了?”
方小猫恭敬地道:“卡在这里很久了。”
“你师兄和那個小丫头呢?”
“师兄已经晋九品了,小妹也已经是八品!”方小猫有些惭愧。
“你这个年纪,八品巅已经很了不起了!”老汪头叹息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你看看我,当年出关去的时候啥水平,现在还是啥水平,不不不,现在退步了,年纪一大,精力不济啊!不能跨出那一步到先天,便只能眼看着自己一天天的衰败下去。”
“我这辈子能到您这个水平便很高兴了。”方小猫认真地道:“晋级先天这种事情,一千个九品巅里也不见得有一个人呢,不指望,不指望!”
“有时候人比人,就是气死人!”老汪头看了一眼屋里头:“大锤公子啥时候晋级先天了?”
“今年的事情!”方小猫道。
“没个什么异动或者特殊的情况啥的?”
方小猫摇头:“听公子说,一觉醒来,便成了!”
老汪头剧烈的咳嗽起来,气哼哼的转头,飞起一脚,地上的黑乌鸦凌空而起,只不过这一脚的劲道极是巧妙,将黑乌鸦踢得飞起,还顺便震断了细绳,乌鸦在空中突得自由,往下直落了丈余,两翅胡乱扇动,却是飞了起来,这一次,它是再也没有叫了,嗖的一声,便向着远方飞去,转眼便不见了踪迹。
“好功夫!”方小猫连声赞叹,九品巅的实力,果然不是自己能比拟的。
当年老头儿出关的时候,已是九品,那个时候他在方小猫的眼中,可是惊为天人的,现在方小猫自己的水平上来了,眼界自然也高了,但老头儿表现出来的技巧仍然让他艳羡不已。
屋里头,老头儿盘膝坐在大堆的书藉和字画之间,一只三花猫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之上,另一只狸花猫站在书堆之上,绿莹莹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瞅着李大锤,见李大锤走近,狸花猫纵身一跃,跳到了老头儿的怀里。
李大锤盘膝坐在了老头儿的对面。
老头儿看了他半晌,长长地叹一口气:“你还是来了!”
李大锤点了点头。
老头儿子说得很简单,但这里头包含的意思,却是懂得都懂。
如果不是对关内有想法,如果没有逐鹿天下的想法,李大锤压根儿就不会到关内来走这一遭。
既然来了,自然便是下定决心要踏上这一条不归路了。
而这,恰恰就是老头儿所不喜的。
“当年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就走了吗?”老头儿一边抚摸着怀里的狸花,一边问道。
“弟子顽劣,不喜咬文嚼字,为老师所不喜!”李大锤有些汗颜,特别是看到满屋的书藉字画,说起来他现在让手下最为垢病的,便是一手狗爬体,但凡关外是个读书人的字,都要比他写得好。
如果跟人说他李大锤是喻恩泰的弟子,一定会遭人耻笑不知羞。
要知道喻恩泰的字,那可真是一字值千金的。
“当然不是!”喻恩泰道:“当年我出关收你为弟子,是为了履行当年对你娘的承诺,另外也是不想让你再走上当年伱娘的那条不归路。为了这事儿,我与周星星爆发了一场又一场争吵,最终大怒离去,倒不是因为你不喜读书。”
李大锤呵呵笑道:“师父这么一说,我心里可就好受多了。老爷子一直说是我气走了您呢!”
喻恩泰摇摇头:“我其实希望你安安静静地就在关外生活,成不了一个文人,但成为一个像周星星那样的武者,也很好啊!可是你还是一步一步地踏上了争霸天下的路上了。想起你父母的下场,我就心中堵得慌!”
“师父您放心,在这方面,我保证我强爷胜祖,绝对不会做一些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李大锤道:“这几年我在关外做的事情,您也听说了吧,一步一个脚印,绝不冒进,绝不贪功。其实这一次进关,也就是看看,弟子的重点还是在关外的,先将北元收拾了再说。”
“这一点,你的确比你娘强。她当年就是太过于冒进了,这天下,什么时候有过绝对的公平了?当年我就劝过她,她想要做的那些事情,便是皇帝想干,也不见得能干得成,可她啊,太自信了!”喻恩泰摇头道:“也是,当时的天下武道第一人,岂有不自信的道理?那你这一次入关,感觉如何呢?”
“师父,我刚从洛阳来!”李大锤道:“那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寇仲死了,杨坚也死了,何足道、冯从文还有张全义三个人杀得天昏天暗的。”
喻恩泰躬着的背一下子挺直,怀里的狸花猫喵的一声大叫,嗖地从他的怀里窜了出去,另一只仍在呼呼大睡的三花猫被吓醒,刚刚站起来,便被狸花猫一巴掌给干翻在地上。
喻老头儿把这只猫掐疼了,不敢对主人下手,便把气撒到了三花身上。
“寇仲之死,与你有关系?”
李大锤躬躬身子,笑道:“老师慧眼如炬,的确是我杀的。我一刀砍了他的脑壳,然后挂在了五凤城楼之上。杀母之仇,焉能不报?那杨坚既然在场,当然也不能放过,顺手也杀了,杨家也不是什么好鸟,这天下动乱,他们在背后可没有少使劲儿。”
外头咣当一声,却是脑袋嗑在门板上的声音,屋内两人回头,便看到门破了一个大洞,老汪头的大脑袋正在洞里。
老汪头靠在门板之上,以他的修为,不需要刻意偷听,自然而然便能听到里头的话语,李大锤也没有刻意地想要屏蔽他,结果这一听,便听到李大锤宰了两个先天高手,惊骇之下,后脑勺把门撞了一个大洞。
拔出脑袋,一把抓住了蹲在廊柱之下逗蚂蚁玩的方小猫,道:“给我说说,怎么回事,怎么可就能杀了两个先天大高手?”
比起大行家老汪头的惊骇,屋里的喻恩泰却是平静多了,隔行如隔山,他自然不知道这里头的道道。
“因果循环,报应啊!”他只是摇头:“不过寇仲这一死,这大秦只怕就要亡得更快了,你也是李氏子孙呢!”
李大锤断然否认:“我虽然姓李,但跟这大秦李可没有多大关系,老师,我可以随时改名换姓。”
喻恩泰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你这一次来长安,不单单是看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