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别人总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当事情真正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方知道其中的艰难。
白天何冰还自诩即便刀架在脖子上都还要想办法反击,想要死中求活。
但当李大锤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所有的勇气,顷刻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让李大锤更加的瞧不起他了。
前年,他与萧长车殂杀铁勒,遭遇了端木妙妙,二人可比何冰有勇气多了。
明知不敌,但二人还是悍然发起了冲锋,哪怕倒在地上,哪怕就是有手拍了一下端木妙妙的脚面。
敌人不会因为你的软弱,就饶你一命的。
既然无路可走,那在临死前溅对方一身血,也是好的。
这便是关外长大的人的信念。
不管这个人是好人,还是恶棍。
“你准备去投奔何足道?”李大锤拿一根木棍,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火堆,让火烧得更旺。
如同五雷轰顶,何冰有些呆滞地看着李大锤。
对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的想法?
“你,你”
你了半天,却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奇怪为什么我能猜到你的去处?”李大锤笑问道。
“是的!”何冰终于恢复了一些作为一个大人物该有的尊严,他缓缓盘膝坐在了李大锤的面前,看着对方道:“我自认为行事很隐秘,一切都毫无破绽。”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作为一名谍探中的元老级人物,你有这样的认知本身就是错的!”李大锤摇头道:“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雁过留痕,人过留名,怎么会毫无破绽呢!”
“是周罡!”何冰闭上了眼睛,“只能是他向伱们泄露了来见我的事情,而你们根据这个消息,推断出了我想要干什么对不对?”
“嗯,总算是有了黑冰台大尹的风采!”李大锤点头道:“正是如此!”
“这么说来,你当真是李泽民与何清秋的遗腹子?”
“你猜!”李大锤呵呵一笑。
“虽然这件事情的真假并不重要,但你这個态度,倒是让我真正相信了,你就是他们的孽种!”何冰叹了一口气。
李大锤扬手,啪的扇了何冰一个耳光。
明明看到李大锤抬手了,何冰也挡手想挡,可手刚刚抬起来,脸上便重重地挨了一下,没有附上真气,就是普普通通的一耳光,却也打得何冰耳朵里嗡嗡作响,脸上肉眼可见的出现了五道指痕。
似乎这一刻,两人都是毫无真气的普通之人。
因为何冰竟然发现自己提不起半点真气。
对于对手的打击,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绝望情绪,更加的漫延他整个人。
“这一巴掌打你,不是因为你们当年杀了他们,而是想让你对死去的人保持最基本的尊重,特别是当他们的后人站在你面前的时候!”李大锤冷冷地道。
“要杀便杀,何苦如此羞辱我?”何冰怒道。
“当年的事情,知道的人越来越少了!”李大锤往火里添了一把柴禾,淡淡地道:“李安民死了,寇仲也死了,这两个人死的时候我都在场,但是我却没有办法去找他们问清楚当的一些事情,所以只好来找你了。我从来不羞辱人,我只会杀人。”
“寇大尹死的时候你在场?”何冰惊了。
“不但在场,他与杨坚两个人都是我宰的!”李大锤道:“我亲手割下了寇仲的脑袋挂在了城楼之上,世人都说是何足道干的,其实呢,是我。只不过何足道需要这个来涨声势,我呢,不想这么快便让世人知道我的存在,咱们两个便各取所需!”
“反正要死,我为什么要跟你讲当年的事情呢?”何冰道。
“死也有很多种死法!”李大锤道:“痛快地死和痛苦的死,你可以选择一个。”
“都是死!”何冰垂下了头。
“莫非你还想活?”李大锤有些惊讶地问道。
“吴德投靠了你是吧?”
“投靠太难听了,应当说我们两个志同道合,所以聚在一起想为这天下老百姓做点什么!”李大锤道。
“沽名钓誉!”何冰冷笑:“令狐野也是这般讲的,你也是这般讲的,卫政道也是这样说,一样的脸面可憎!”
“不一样,有的只是说说,而我是真的做。可惜你没有机会去关外看一看,如果你看了,就当知道我所言非虚,吴德也正是因为走了一趟关外,才会决定与我合作!”李大锤道:“并不是因为我是谁的儿子。”
“既然你与吴德合作,就该知道这些年吴德行走天下,布置暗桩,随着吴德投靠你,这些暗桩也都算是你的部下了吧?”
“应当算是!”
“我兄弟何雨已经带着这些名册去江南了!”何冰道:“一旦得不到我的消息,那么他就会携带着这些文件投奔南楚。如此一来,黑冰台在南楚的明暗两条情报线,无数情报人员将会落入天罗之手,他们就死定了。但只要我安然无恙,他就会一直潜伏下去。”
“你安排的的确不错。”李大锤道:“不过我们连你的行踪都掌握得清清楚楚,你觉得我们会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兄弟离开而没有任何的动作吗?”
何冰的手一下子握紧,脸上亦是青筋毕露。
“不要抱任何幻想,何雨早就先你一步而去了!”李大锤道。“老老实实的跟我讲讲当初的事情,我可以放过你在南楚的那个孩子的性命,也算是让你何家香火不绝,你觉得这个交换条件如何?”
“你连这个都知道?”
“何雨交待得很彻底!”李大锤道:“那个孩子从小就被你送到了南楚,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楚人呢!书读得还不错,人也长得俊,模样也像你。说不定将来还能中个秀才举人进士啥的!”
“我另外的家人呢?”何冰涩声问道。“他们并不知道这里面的纠葛!”
“要求不要太高!”李大锤道。
何冰绝望地看着李大锤。
李大锤则平静之极地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其时你在知道我的身份之后策划潜逃,其中便有这么一个原因所对不对?落到我的手里,你的下场只能是这样。我还给你留下了一脉香火,逢年过节有人给你烧香献祭,已经是宽大为怀了。如果你不愿意,那也随你!”
“我愿意!”何冰双眼之中泪水簌簌而落,“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屋外,风声渐大,北风席卷着鹅毛般的大雪将天地完全笼罩,周围不时响起阵阵虎吼和狼的啸叫声,大概是晚间宰杀猎物的血腥味将他们吸引而来,只不过这些野物却又有着极其的直觉,只是在村子外留恋的徘徊,并不敢越雷池一步。
四更天的时候,李大锤打开了房门,从内里缓步而出,回望着屋内,何冰盘膝坐在火堆边,只不过再也没有了任何生机。
又一个当年的仇人死在了自己的手下。
转身轻轻掩上房门,风夹着雪打在门板上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失去了李大锤的踪影。
离开父母的时候,李大锤只不过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对于父母亲,没有任何的概念。
长大之后,陆陆续续地通过不同的人,在脑子里对父母大约有了一个画像,所有人对母亲都赞不绝口,但对于父亲却并没有什么好评。
不过现在,父亲的形象在李大锤的脑子里慢慢地丰满了起来。
义父嘴里的那个一无用处的家伙,害死何清秋的蠢蛋,其实并没有那么不堪,只不过他们的敌人实在太过于强大而已,而他们对于人性又估计不足,总是以己心度人心,最终导致了一步差,步步差。
事实上太子已经准备了在最后时刻进行兵谏了,何其苦便是太子最后的杀招。
这个从泥潭之中被太子一步一步简拔起来的将领那个时候,掌握长安六成以上的军事力量和整个长安城的卫戍。
何其苦父子的背叛,导致了李泽民失败得很彻底。
那个时候,何清秋因为有孕在身,武道修为自神游跌至先天,而且人还不在长安,使得太子失去了最高的武力倚仗。
何其苦的背叛,让太子失去了最终的军事支持。
李安民和寇仲卫政道等人在这个时间点上发动了政变,是经过精心策划的。
那时的他们,恐怕也想不到他们的统治,也仅仅只维持了三十余年,便濒临崩溃。
那时的大秦,已经病入膏肓,如果由着太子和何清秋来一个刮骨疗伤,也许大秦还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只不过付出的代价,便是那些豪门世家的利益。
他们不愿意。
三十年后,寇仲和卫政道终于认识到当年太子与何清秋之举,是唯一能挽救大秦的措施,所以他们做了一个删减版,以河东河西那些豪门大家的利益,再度缓解大秦面临的危机。
他们又失败了。
因为这个时候,大秦的世家豪门们,已经看到了再次举行盛大宴会的机会。就像几百年前,他们分食大雍的残躯一样。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