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虚将四人引进了一处静室,合什行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房门掩上,里外便成两个世界。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自然就少了许多矫情和虚伪。
“你想要什么?”卫政道开门见山,直指主题。
他要清楚李大锤的底线在哪里,他要看看自己给不给得起。
李大锤沉吟片刻,道:“我想要大秦国泰民安,山河无恙,我想要大秦社稷永固,人间皆安。我想要百姓富裕康健,安居乐业!”
卫政道既有些嫌弃,又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李大锤,道:“李都护,这屋子里并没有外人,就不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
李大锤微微一笑:“卫相,我说这便是我心中所想,也是我一直以来践行的行动准则,我所有的行动也都是奔着这个目标去的,你信吗?”
信吗?
或是相信的。
卫政道不由想起了自己年青之时。
何尝不是想要齐家治国平天下!
可越往后去,却越是发现想做到这一切,实在是太难了。
每一个坐到了自己这个位置的人,
谁不想让这個国家强盛无匹呢?
国强,则自己必然就强。
国弱,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
就像眼前,这么多人想要来分食长安,不就是因为国弱了吗?
可想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卫相没有去过关外,如果卫相看到了泰安城,看到了贺兰原,看到了宝瓶城以及远安、宣恩等地方,就会知道我家都护没有一句虚言!”盘坐在李大锤身后的张轻云轻轻地道:“也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切,看到了关外这些地方与关内的鲜明对比,轻云才下定决心跟随都护,为大秦社稷尽一份心力。别人都说关外是苦寒之地,却不知现在的关外,其实是世外桃源。”
卫政道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大锤,道:“既然都是为了大秦社稷,那我和李都护就更有合作的空间了。”
“自然!”李大锤点头道。
他当然是要维护大秦社稷的,不过他想的在秦社稷,跟卫政道理解的大秦社稷,只怕差距很大。
“只要李都护公开承认现在皇帝陛下的正统性、合法性以及对朝廷的充分支持,那么朝廷也不绝不会吝啬于名爵之赏,我想其它的东西,李都护也不缺吧!”卫政道笑着从怀里掏出盖了大印的镇北王的封皓。“金册玉碟随时都能送达。”
李大锤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桌上的圣旨。
上面盖的镇国玉玺还是假的,真得在自己手里捂着呢!
先是候爵国公不值钱,大肆封赏,现在连王也不值钱了?
前些天,自己还看到了一个蓝田王的封号呢!
何冰虽然死了,但那些护卫,大概还是会将这些东西送到洛阳的。
“恰恰相反,名爵啥的我无所谓,我更喜欢真金白银!”李大锤哈哈一笑:“卫相,不客气地说,现在差不多可以算是乱世了。乱世之中什么最重要?自然是实力,有兵便是草头王啊!名爵这东西,正在不停地贬值,随着时间的推移,还会不断地贬值。不久之后,只怕昔日贵胄堂前燕,也会飞入寻常百姓家了。至少我在路过河东的时候,便看见不少昔日的名门淑女、贵妇,已经成了军卒的女人,赤着脚挽着裤子在田里干活呢!”
“那你想要什么呢?”
“现在的长安,还很富!”李大锤直接了当地道:“而蜀中,真很穷。”
“你想用长安之财去补蜀中之穷?”
“自然!”李大锤道:“因为长安,迟早是守不住的。”
“如果你真心相助,就能守住!”卫政道道:“除非你只想利用此事来要胁于我,实际上却只是想要损长安,肥蜀中!”
“我自然会助卫相守长安!”李大锤摇头道:“只是形式使然。令狐野一旦在最初强攻不下,他必然会留下一部军队牵制长安,主力部队则转攻甘陕,关陇之地,等到他拿下这片土地,那么长安就成孤城,便是有蜀中支援,也是守不住的。”
“你可以挥师入关!”
“我若挥师入关,则关外大好形式便将毁于一旦!”李大锤断然否决,“我能来联合卫相抗衡令狐野,令狐野就不知道联合北元来给我制造麻烦吗?卫相别忘了,我麾下可有太多的令狐野的老部下了。”
“所以,收缩到蜀中,便是必然?”
“时间长短而已!”李大锤一摊手道:“除非卫相有勇气主动出击,而且能在野战之中击败令狐野的军队,但我不建议您这么做。因为到目前为止,令狐野的军队,仍然是这个世界之上最强悍的军队之一!禁军守城或可与之相持,野战只怕触之即溃!”
卫政道长吸一口气,定定地看着李大锤:“李都护这是要吸长安之膏腴而肥蜀中,那么请问,我的利益,如何保证?”
“汉中等地,便在首辅之手。”李大锤笑道:“而且蜀中很大,足够容纳我们两家!卫相以前没有与我合作过,不太知道我的风格。我是致力于不断地将手中这个饼做大,让我所有的伙伴都能赚得盆满钵满。饼不做大,再好的伙伴也会出现龌龊,但只要我们的利益都能得到保证,这个合作自然便能长久的存在下去。”
“这么说来,我卫氏也可以在参与蜀中分润?”
“自然!”李大锤点头道:“我可是希望长安能够坚持更长的时间,那么,我也可以有更长的时间来经营蜀中,只有更强大的力量,才能在未来与令狐野这些人的对抗之中占得先机。”
思索片刻,卫政道道:“可是我不信任张松林。”
“为何?”
“一个人只要背叛一次,那么就不可能再被完全信任!”卫政道缓缓地道:“我想李都护也会认可我这个观点,对于你来说,张松是投诚,但对于我而言,那就是背叛。现在都护要让他为蜀中郡守,此人必然会竭力全力打压我方,吴德亦是如此。”
“周宣是卫相心腹,而且极有能力,可为蜀中长史!”李大锤道。
“这不够!”
“卫相有什么提议呢?”
“我想从都护的关外调一个人回来,由他来监察蜀中施政!”卫政道看了一眼张轻云:“而这个人,都护也肯定是放心的。”
李大锤一笑道:“卫相是想将张若张学士调回来?”
“不错!”卫政道点头道:“张学士与我并不睦,当年他张家落难,我是策划者之一,不过张学士一心为公,品行高洁,我相信他到了蜀中,为了国家大义,必然会秉公执言。”
“这个人选,让我无话可说!”李大锤摊摊手:“那就以张学士以都察院都御史一职进驻蜀中。卫相可以马上下达旨意,北庭都护府无条件放人。虽然我们也舍不得张学士,但为了大局,也不得忍痛割爱。”
卫政道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关外诸公,也是心事各异啊!”李大锤叹道:“张学士品行高洁,一言一行,无可指摘,有他在那里坐镇,有些人的那点小心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他这一走,只怕关外又会生出许多事端来。”
“那接下来我们再讨论一下蜀郡下面各县治以及各部衙门的人选问题!”卫政道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在李大锤面前摊开。
李大锤不由哑然失笑,看起来卫政道还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洪占盘膝坐在卫政道身后,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两个可以算是这世上权力最大的几个人之一的大佬,就像做生意一般在那里讨价还价着每一个职位,似乎这些职位就是菜市场中的小菜一般,两个人在那里锱铢必较,有时候一个县下头的参军两人都要讨价还价好一会儿、
这让洪占连连摇头。
普通的老百姓们也许觉得这些大人物们高大上得紧,也只有最接近这些大人物的他们才清楚,这些大人物其实跟普通人一模一样,有时候甚至还要不堪一些。
洪占不能理解的事情,对于卫政道与李大锤而言,却是至关紧要的事情。
对于官府的运行模式,没有人比这两个人更清楚的了,有时候看起来一些不起眼的小职位,在这个系统的运行之中,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稍有阻涩,便能让整个系统停摆。
李大锤身后的张轻云心中却觉得好笑。
充分了解关外官府运行模式的她,知道眼下李大锤的这些做作,只不过是为了迷惑卫政道而已。
可以想象,当父亲入关之时,必然会有大批基层官员跟着父亲一齐入蜀,当关外这个已经磨合成熟的官僚机构隆隆运转起来以后,官员个人能够影响这个系统的能力,其实已经被压缩到了最低,这一点跟关内的官僚机构有着本质的区别。
叠层架屋式的系统架构,互相制衡的运作体系,使得官员成为了这个系统的一个组成部分,一旦进入,就会被身不由己地推着伱往前,想要反其道而行之,立时就会被这个机构所吞噬。
当然,等到卫政道明白这些的时候,他大概率已经不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