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原来是这样的。
    他给数不清的人，做了数不清的手术，却从没在这个角度上看过这盏陪了他十几年的灯。
    那么多发着亮光的小灯泡同时亮起，好像是个小太阳，又仿佛让人置身天国。
    男人平躺在手术台上。
    从刚才的暴戾狂乱的幻象中解脱，沐浴着亮光，全身上下似乎浸泡在羊水中，温暖至极。
    “你肚子里的肿瘤已经很大了，不但挤压到了其它器官，而且有大范围扩散的风险，现在不切，癌细胞扩散了就没救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这温暖的静谧。
    那是个穿着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生。
    这人手里拿着锋利的手术刀，开始在自己的肚子上比划。
    “不是，你是谁？”
    张医生心里一凉，立马挣扎着想起身阻拦。
    但四肢丝毫没有反应，甚至连脖子都动不了？
    “你特么的是谁，谁让给我打麻醉的？我是外科主任，轮得到你给我手术！”
    张医生奋力嘶吼，但声音却格外沙哑。
    那男人似乎是没听到一般。
    只是嘴里念念有词的说着。
    “有病就要治，不然会死的，你看看，你这肚子，这么硬，明显是肿瘤，切了就好了！”
    “放你妈狗屁，劳资没病，劳资没病，我食欲没问题，腹部没有下坠感，而且排便正常，肿瘤不是这个症状！”
    男人突然抬头，手上的刀子停在半空。
    一双猩红如同豺狼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手术台上的张医生。
    “我劝你安静一点，我是这医院的外科主任，有没有你能比我还懂？”
    “钱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就啥也没了，你不能为了钱硬说自己没病啊，五十万，五十万换你条命你说值不值？”
    “放心，切了肿瘤，一会就好了。”
    张医生感觉不到自己的下半身。
    但那男人手术刀向下滑动的动作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你给我等着，你这黑心医生，黑医院！等劳资缓过来，我把你们医院给抄了！！！”
    男人正在自己的肚子里耕耘。
    张医生张大了嘴巴，把自己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语全部飚了出去。
    “哎呀，不好啦！”
    “不好意思，你这，划到动脉了！”
    男人突然惊叫起来，拿过一块儿纱布盖在张医生眼睛上。
    然后只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跑了出去。
    “草泥马！我草泥马！草泥八辈儿祖宗！”
    张医生怎么会不知道男人去哪了。
    这一幕。
    他特么太熟悉了。
    果然，等自己眼睛上的纱布被取下。
    张医生就看见那男人的手术服上满是鲜血，手里举着手术刀大声喊道。
    “大出血了，大出血了！你这必须用巴曲亭止血！我不要你多，收你一万行不。”
    “多少？！”
    “一万，这个价格不贵。”
    “草泥马，巴曲亭一支进价132，卖350，你要我一万！‘我爱你’马！”
    “哔哔哔哔哔哔~~~~~~~”
    “哔哔哔~~~”
    “诶诶诶，你怎么还骂人呐，你这大出血，不快点止血，马上就有生命危险。”
    “哎呀，出血量太大，止血针得打五针！五万，我给你打个八折，就是六万两千五。”
    “哔哔哔哔~~”
    “你家八折是这么打的？你特么跑到产科去弄一身血，忽悠傻子可以，你忽悠我？”
    “哎呀，手滑了，好像割到肝脏了，不行不行，这以后估计喘气要困难。”
    “你停手！停下来！我给，我给我给，六万两千五！”
    “这不就行了吗，早这么听话，省得我给你肝上割一刀，害得给你缝针。”
    男人伸手在张医生的脸上擦了擦手术刀，眼睛都笑弯了。
    针反正是打了，打的肯定不是止血针。
    不过这会儿张医生也没空理会了，他大口的喘着粗气，只希望这个疯子别又把自己心肝脾肺肾给割坏了。
    全身动弹不得躺在手术台上。
    正应了那句老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说再多都是废话。
    “你看这肿瘤，长得位置，靠胆囊这么近，难搞哦，幸亏我医术精湛，才能割的这么干净。”
    “你放心，我不会像他们那些没医德的王八蛋一样，割一半儿留一半儿的。”
    男人低着头，手上随意的划着，嘴里不停的碎碎念。
    突然他又惊讶的叫出声来。
    “你这，你看你这胆囊，结石啊？你都没感觉到吗？”
    “幸亏开了这刀，不然后面麻烦了，这样，肿瘤切除手术十五万，结石手术呢，五万，一共二十万，我再给你打个八折。”
    男人直起腰，伸手手指算了两下。
    “就是二十五万，我还包你术后住院的钱，怎么样，划不划算？”
    男人拿过单子，声音很轻松，他并不担心对方会讨价还价。
    有本事你站起来跑出去，我保管你肠子流一地。
    “来来来，把单子签了。”
    “哦，对了，还是按手印吧，我来帮你。”
    “哔哔哔~~~”
    “我曹你哔哔哔哔，日你哔哔哔哔~~~”
    “呦呦呦，消消气，你再说话，这麻醉时间就过了，到时候得多疼啊，听话，咱老实的把手术给做了。”
    男人似乎是见怪不怪，对着张医生循循善诱起来。
    手术继续。
    男人仍然在碎碎念，他身旁那几个影影绰绰却看不清面目的医生护士躲在黑暗中，只是远远的站着，没一个上前的。
    只留着男人在这空旷的手术室里神经质一般自言自语。
    “你呀，就不会做事，开腹手术一定要用机器人，不要心软，机器人开机就是十万起步！那是钱！你特么蠢是吧。”
    “还有，如果病人肾上有囊肿，你就说他肾脏衰竭，除非换肾不然活不了，你看他愿不愿意买你的药。”
    “保守，太特么保守了，你要记住，你在的医院，是鼎鼎有名的大医院，你是大专家，你说什么，他们信什么？他们不信，你就花钱想办法让他们信，都是些没文化的蠢蛋，千万别心软！”
    男人的刀渐渐慢了下来。
    他看向手术台上那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已经彻底失去抵抗的人。
    “草泥马~~”
    “哔哔哔~~”
    “哔哔哔~~~~”
    张医生看着头顶上炫目的无影灯，感觉意识在渐渐离体而去。
    他嘴里喃喃着一直重复着那三个字。
    “哔哔哔~~~”
    原来，
    原来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