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突兀的响声引起了香满楼食客的注意，许多人看过来，玉致强行压住自己粗重的呼吸，动手将快要被自己撞倒的桌子扶正。

    跑堂的小伙计即刻上前来，看着桌子完好无损，碗碟也不曾损坏，轻微松了一口气。“客官，您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玉致咬着牙关，才不至于暴露颤抖的嗓音。隔着遮住半张脸的布料，她死死的看着面前这个老人，老李心疼的将掉落在桌子上的鸡腿拿起来，放进嘴里认真品尝。就好像一个过惯了贫苦生活的普通百姓，珍惜粮食，节约质朴，怎么看也不像那个几乎要被神化的圣贤

    跑堂伙计视线在两人之间转动一圈，识趣儿的走开了，旁的人也渐渐收回了视线。

    “啧，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可没有这样沉不住气，瞧那心跳，连我都听的一清二楚。”老李吃的嘴角都是油光，眼神里是满满的调笑与得意，毕竟他当时比这个小丫头还要夸张，哈哈，也算扳回一城！

    玉致慢慢坐下，心里是一万个不真实。“您…您怎么会……在这里。”她有太多想问的了，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应该问些什么。

    “你还是叫我老李吧，别扭的样子我看不习惯。”看着老李还打算跟下一个鸡腿大战，玉致终于目光复杂的调整过来心绪。

    “老李，你跟我想象当中，一点也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觉得我应该是哪样？”老李睨她一眼，这是他目前为止见过的，修为最低的她，从人醒了，她看自己疑惑的目光开始，他就知道这是她第一次见自己。

    玉致还想再说，却被打断：“方家那事儿你得应下来，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能更改，你一时意气改变了这一切，后续我们就再也不能见面了。更不用说带来的后果，全是无法预料之事。到了那时，你就算懊悔，就算痛恨，也无济于事，一切已成定局。”

    玉致心中一动，敏锐的从老李的话中提取了关键信息，他们还会再见，也许是在不同的时间？再结合她和老李两人的初见视角，这个时间很可能是错乱无序的，不能被人为掌控的。

    也就是说，在后续的时间之中，她被方家送到了所谓的贵人那里。那现在两人所处的时间节点实际上是过去，而非当前，是不是说明……她还在联盟分部里！

    “老李，你一直在这里吗？”玉致想到了什么，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答案。

    老李砸吧嘴：“我在哪里，全凭天意，也许我在明天，也许我在昨天，也许我在千年之后万年之前。 ”这句话若是陌生人听了，可能会觉得他是神经错乱，得了失心疯，但是玉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老李也不能控制自己到底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老李，你能回到当前正确的时间吗？”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是玉致仍然不死心。

    “那什么叫当前正确的时间呢？我既然已经告诉你未来你做过的事情，你觉得时间还会是一直往前走，是不确定的吗？为什么时间不能是固定的，我们只是其中稳定的一粒沙，流向早就走过无数遍的路，到达早就完结的终点。”

    时间，从来不被定义。

    或许它是有终点的，一旦结束就会开启无限循环，时间里的一切也都重新活跃，就像从来没有终结过一样。

    玉致如遭雷击，她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认知的差距在冲击她的道心，要时间，以香满楼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力量飞快席卷开来。

    凡人受到影响，该有的七情六欲刹那永恒，成为了没有理智的行尸走肉。老李皱起眉头，他无法改变，也不能插手，他曾经因为想要改变，已经错过一次。

    可就这一次，就让他再也没有翻身重来的机会，他只能在无限的时空里当一个看客。他相信有无垢道心的玉致不会被突然得知的真相影响，从而产生魔障。

    “你的道心还差点东西。”

    玉致陡然回神，不解的看着老李。

    “你割不断情。”老李伸出食指，煞有介事的空点了两下。

    玉致一个激灵，失控的道心瞬间收拢，凡人的变化也同时消失，一切再次恢复原样。

    情之一字，叫人牵肠挂肚。

    亲情血脉，挚友交心，灵魂共鸣，怜生之悯，不管哪一样，她都割不断。玉致内心发苦，老李不愧是老李，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症结。前世今生，两个世界，她一直逃不脱情。

    “你曾经劝诫我一句话，如今我还给你，人生一世，望前不可顾后。”

    “我……”

    “别急着开口，想清楚再说，情对你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玉致抿唇，半天过后才喃喃道：“人有情而区分草木，我非草木。”

    “草木尚且有情，只不过人生而不知。”老李轻笑。

    这下玉致疑惑了，既然他认为连草木都有情，为什么说她割不断情？“老李，成仙就一定要绝情吗？”

    “非也，成仙需要世间纯粹真情，只不过不是你现在执迷的情。你的情，对应的该是天地万物。这样简单的道理我不信你不明白，所以为什么要逃避呢？”

    “老李，我不敢放纵，人都是贪心的，我也不例外。我害怕一旦放纵，就覆水难收，再也回不到正轨了。”玉致艰难开口，重来一世，她一直刻意回避前世父母亲情，回避今生男女之情，就是这个原因。

    老李再次反问：“那我再问，何为正轨？谁规定那就是正轨？我为你取致这个字，是希望你去做。”

    “什……什么？！”玉致头脑又一次不清晰了，她迷茫的看着老李。

    老李皱眉，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他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开始胡搅蛮缠：“扯来扯去都叫你给我弄糊涂了，老子刚才跟你说正事呢，等会儿再去一趟方家！”

    说完，他逃一样的跑去掌柜处嚷嚷着结账，等到玉致反应过来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看着来来往往热闹的街道，玉致眼角泛起水光，她咬着下唇忍着哭意：“不是说玉之极秀为致吗……”

    老李不见了，玉致找遍了都城，甚至回到了初见时的水畔，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几坨干瘪的牛粪。她内心怅然，虽然心里知道老李肯定已经在另一个时间节点了，但仍然郁郁不解。

    她想到掌教毁坏仙体为他留名，突然间讽刺的笑了起来。老李一直都在，只不过他再也逃不出时间的手心。

    所以，这算什么？

    上天故意玩弄，让她眼睁睁的看着掌教做无意义的事情然后去死吗？

    伤感了许久过后，玉致总算开怀。她知道自己和老李还会在下一个时间节点相遇，他一定有救掌教的办法！

    想到他走之前的交代，玉致飞身回到了都城。当初坐船六七日才到的地方，对她来说只需要一炷香功夫，都说仙凡之别，现在更有切身体会。

    方家现在急得团团转，娘娘在宫中举步维艰，她相貌只算清秀，恩宠不多却在两月前查出身孕。主君老迈，后妃却正是壮年，方家是清贵文臣，手中实权不多，提供不了助力。

    现在娘娘被困深宫见不到主君，腹中孩儿随时有可能保不住，半月之前娘娘传出消息，要他们找一个人进宫邀宠，以解她的困局。

    若是没有腹中的那个孩子，方家是绝不可能这么大胆的，强行往主君身边塞人，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做的事情。

    但那日二姑奶奶见识了玉致风华过后，便坚信此事能成。那样的美貌，不会有男子不心动。说出来懊恼，自从那日她的夫君见识过此女以后，这两天总是神思不属，她是又气又高兴。

    气的是男子花心为色所迷，高兴的是那女子来历不简单，早早的离开了。而且，如今她和夫君两人回想时，竟然发现已经完全想不起那女子和送信老头的容貌来，简直细思极恐！

    可是那种绝顶美貌带来的震撼还是留在心里挥之不去，导致近两日找来的诸多女子始终入不了她的眼。被打发走的人多了，都城已经有了闲话，极其难听。说方家效仿主君选妃，是大不敬。

    言官们口诛笔伐，方家老爷在朝堂上已经顶不住压力。虽然借口是说娘娘怀孕艰辛，想送个丫头进去侍奉，但谁会信这种鬼话呢？就在方家急的嘴上冒泡的时候，玉致覆盖面纱来了。

    这一次，方家再也没人敢对她不敬，一口一个仙子，几乎当成祖宗侍奉。方家众人只听过二姑奶奶描述她的美貌，可惜一直到准备入宫那天也不曾得见，不免遗憾的同时也有些拿不准她是否能得到宠爱。毕竟宫里的女子，哪个不是千娇百媚倾倒众生？

    玉致一直不明白老李所说她进宫的理由，她怎么可能在凡尘中甘愿入宫为妃，献媚取宠呢？可当她被送入那高耸深邃的宫道之中时，一种熟悉的，仿佛带着命运的牵引出现了，瞬间解答了她的疑惑。

    她摸出神器碎片，碧绿通透的美玉此时泛起清华，照的她如沐春风。她费尽心思想要进入分部，所求的就是可能存在的那一块碎片，不曾想竟然在这里！

    玉致释放灵力在宫中搜寻，可是却一无所获，那块碎片就像蒙上了一层雾，在宫中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感受到，却无缘窥见。她忍不住皱眉，看来还要在这里待上些时日才好。

    方家的娘娘是主君的第十六位夫人，人称沁夫人，她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也许是因为怀孕后殚精竭虑的关系，面色十分憔悴，无端的老了许多。玉致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看穿她腹中胎儿中了剧毒，虽然拔除了一部分，但剩下的毒足以让这个孩子早天。就算费尽心思，也最多延缓几年时间，但代价是沁夫人用命去换。

    沁夫人看着始终蒙着一层面纱的玉致，内心有些忐忑。她早就收到了消息，方家说此女不凡，貌美非常，还会术法，许是仙人。

    此刻见到人，方才知道自己低估了。

    “仙子……”欲言又止，心里的畏惧和紧张占据了上风。

    她刚开口就被玉致打断：“夫人客气，叫我小玉就好。”

    连声音也是如此动人，怎么会来这活人地狱呢，沁夫人想不明白。不过她也是聪明人，有这样一位仙子协助，她的孩子想必就能平安生下来了，想到主君老迈的形容，沁夫人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你是聪明人，我也不想浪费时间，你我各取所需，我替你保住孩子。但是，方家说的宠爱，你不要动该不该有的念头。”玉致也许没有发现，她此刻与沁夫人对话，像极了她曾经见过的，对凡人高高在上修士。

    当初她嗤之以鼻，等到自己身临时，才发现高高在上兴许是避免麻烦和贪念最直接最简单的办法。倒不是说每个人都贪心不足，只是人一旦有了依靠，胆子就会变大，若是修士把持不住，就会生出无限祸害来。

    果然，沁夫人听了她这样近乎无情的话过后，反而平和下来，没了刚刚的不自在。此刻房内只有她们两人，沁夫人听懂了玉致的话，小心翼翼的询问：“小玉，你想要什么呢？”

    既然是各取所需，有什么东西是她想要的呢？

    “我想要一块玉，那块玉是我家祖传的信物。”玉致说完，拿出神器碎片，碧绿的质地叫沁夫人眼前一亮。它好像有一种魔力，叫人一看见它就生出无限美好与希望。

    这样的绝世美玉，堪称世间至宝，就算是主君那方印鉴宝玉，也抵不上它万分。

    玉致接着说：“因为一些往事，这块玉碎了，其中一块碎片就在这宫中，我想拿回去。”

    看着玉致收回那块碎玉，沁夫人的视线才不舍的收回来。与此同时，她更惊讶的是这样的宝贝，就连大国也要视为国宝，又怎么会在区区小国当中？

    “小玉，说来惭愧，我并没有在宫中见过这样的玉。”沁夫人内心戚戚，害怕这位仙子转头就走。

    玉致点头表示理解，神器碎片跟着凡人，有意想不到的神效，得到它的人自然不可能暴露。

    “无妨，我自有办法找到它。我需要你做的就是给我安排一个合理的借口，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这其中，最让玉致为难的就是老李没说她是怎么找到那块碎片的。当初掌教说祖师曾经有一块和她一模一样的碎片，会不会是这一块呢？

    而且，她是用了什么手段找到的，是直接把宫里翻了个遍，还是那块碎片有特殊的手段才能引它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