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中途传召过来的茶玖不知事情全貌，还在梳理着眼前的情况。
    不过在面对太后这么一句冷不丁的发问，她倒也没有慌张。
    思忖片刻后，她才缓缓道：“佛教虽然有引人向善，度人苦厄的无上力量，但臣以为，它的地位并不在其他教法之上。”
    太后这才脸色稍缓。
    茶玖接着说：“教法源自信仰，信仰又源自于人心中的需求，是以每个人的需求不同，心中追求的教法也不尽相同，人各有法，如何能道佛法地位最高？”
    林青澜咬唇，并不服气，辩驳道：“虽是各人有各法，但各法比较起来，却也有高低。西南巫教引邪祟、养蛊虫来害人牟利，滋生人心贪念；长生道法骗人服用朱砂丹药，反而害人性命，还有些教法引人自焚、教人杀戮……相比之下，佛法不是更胜一筹吗？”
    茶玖笑了：“林姑娘，你这是诡辩。既然按照你所说的，教法有高低好坏，为何你只提坏的，不提好的？”
    “正如草原人信仰鹰神，那是因为他们以狩猎为生，追求的是勇气和力量，渴望的是丰收和饱腹。这时你让他们改信佛教，放下杀戮，那岂非让他们饿死？”
    太后听到这里，似乎深有同感，点了点头。
    林青澜慌了，太后不是转信佛教，为何还会支持茶玖？
    系统也十分好奇，忍不住趁着茶玖喝茶的间隙询问：“太后手上带着佛珠，而且也公开说了自己转信佛法，可为何却不同意林青澜说的佛法第一？”
    茶玖暗道：“信佛不过是太后的表面功夫，其实她依旧信仰草原的鹰神。”
    所以太后在听到林青澜贬踩她的信仰是“崇尚杀戮，引人向恶”时，才会露出不快的神色。
    系统张大嘴巴：“啊？”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茶玖为它解释：“看问题要看本质。太后以前是谁？草原铁骑的领导者，玩弄政权的好手，她砍下的人头比你磕过的瓜子都要多……”
    系统小身躯一颤，看着手里的瓜子格外恐怖，赶紧丢掉。
    “……就算如今入主中原，她对付耶律宗政的敌人也从无心慈手软过。”
    茶玖摊手：“所以这样的铁血之人说转信佛，你信吗？”
    “那她为什么要装作信佛？”系统又问。
    “因为她想以身作则，引导百姓信佛。”
    佛法教人安于苦厄，不争不抢，对如今抑制流民、起义都很有用，太后为了元国安稳，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把“利器”。
    系统感叹：“啧啧，太后不愧是优秀的政治家。”
    林青澜还在绞尽脑汁，搜肠刮肚。
    她最大的胜算其实是太后的态度。
    可她想不明白，明明太后信仰佛法，而她为佛法而辩，却没换来对方一句支持。
    茶玖放下茶杯，慢悠悠给出最后一击。
    “更何况佛法本身便是教导众生平等，人且不分高低贵贱，难道佛法会要求自己凌驾于一众教法之上吗？林姑娘如此比较，未免误解了佛法本质，也侮辱了佛法本身。”
    以佛法本身的教义回击。
    林青澜彻底哑口无言。
    太后则吐出胸中浊气，感到心气舒畅。
    有很多话她身为太后不能说。
    可现如今茶玖都替她全部说出来了！
    畅快！实在畅快！
    难怪儿子喜欢，状元郎当真妙人也！
    与此同时，耶律宗政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也沦陷在茶玖的才华里。
    他走向自己的营帐，目光却在触碰到旁边的营帐时，倏然冷下。
    “谁安排的营帐？”
    随行的侍卫赶紧把人找来。
    那负责安排营帐的太监哆嗦地跑来：“回，回陛下，是奴才安排的营帐。”
    难道他的安排出了什么问题？
    可他全是按照宫中规定来的呀！
    李嫔的宫人还在忙忙碌碌地把东西搬进隔壁的营帐里。
    耶律宗政大步走入营帐之中，只留下一句话。
    “把小顺子找过来。”
    小顺子急急忙忙赶来，一看就知道出什么问题了。
    “陛下旁边的营帐怎么能安排李嫔娘娘呢？”
    “那该安排谁？”
    “当然是贺晏阳大人了！”
    那负责营帐的太监懵了。
    陛下旁边的营帐不安排亲近的后妃，反而安排朝臣？
    这是何道理？
    不过他还是照做了，可另一事也叫他苦恼：“那李嫔娘娘的营帐又该安排在哪里？”
    小顺子不假思索：“随便一个边角的地方吧，离陛下越远越好。”
    若不是秋狝一行必须得带后宫妃嫔，恐怕陛下连一眼都不想瞧见李嫔。
    那太监将信将疑地安排了。
    结果后面耶律宗政从营帐里出来，再看到新的安排时，果然不说什么了。
    唉，圣心难测。
    皇宫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地！
    ……
    扎营安顿的第二天，狩猎才正式开始。
    茶玖换上了耶律宗政为她准备的骑装，银纹青底，英姿飒爽。
    她想了想，又坐回铜镜前，把头发编成了昨日在草原族臣身上看到的模样。
    等她从营帐中出来时，耶律宗政都要瞧愣了。
    茶玖在他灼热的目光下，羞赧摸摸头上的发型：“很难看么？我是照着大家的样式瞎编的……”
    “不，很好看。”耶律宗政的声音有些暗哑。
    他没说谎。
    真的很好看。
    茶玖的头发原本就柔顺乌黑又有光泽，如今两侧编辫汇于脑后束起，辫中又以三两精致银夹点缀，看着干净利落，英气十足。
    再配上一身朝气的青色骑装，活脱脱一个朝气俊美的草原儿郎。
    若是放到草原里，恐怕一出帐篷便要被那些阿娘争去做女婿了。
    “怎么突然想着做此装扮？”耶律宗政哑着声音问道。
    茶玖以清澈见底的眼眸与他对视，坦然道：“臣既然追随陛下，自然想与陛下更贴近些。虽然比不得跟着您从草原一路打天下出来的族臣骁勇善战，不过在服饰习惯上倒也可以效仿一二。”
    这样的一番话听下来，耶律宗政的心哪能不热切？目光哪能不滚烫？
    帝王的朗笑再度传遍营地。
    被笑声吸引的众人纷纷侧目看来。
    草原族臣们在看见茶玖时，不约而同目露惊艳之色。
    而汉臣们则神色各异，有人鄙夷茶玖自贱汉人身份，以蛮族装扮献媚；有人则惋惜自己未能想到这样做，失了先机。
    林青澜远远看着冷肃的帝王再次为那少年朝臣开怀大笑，心中百般滋味。
    既有嫉妒，也有不屑。
    她嫉妒茶玖总有千方百计俘获圣心。
    可如果同样的办法摆在面前，她林青澜绝不会做。
    太自降身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