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号房也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考生惊慌道,“怎么回事!是不是走水了?”
“哪里走水了?是咱们这间考棚吗?”
“应当不是,巷头那边没见着火光!”
“闭嘴!考场内不许喧哗,把头缩回去!”
靠着号房打盹儿的士兵们此时也全精神了起来,见有的人已经走出号房向外张望,便是还在号房内的,也都探头探脑地议论起来,当即便厉声喝止,把人赶了回去。
苏惟生与李成义号房中间的两个士兵对视一眼,一个留在原地继续维持秩序,另一个则匆匆跑到茅厕边拎起木桶就冲了出去。旁边的士兵也纷纷如法炮制,考棚的士兵瞬间少了一半。
苏惟生表面虽还淡定,这会儿却也睡不着了,万一火势蔓延到这边,他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担心这事儿的显然不止他一个,对面的于大志小心翼翼地看向号房边的士兵,“军爷,火何时才能扑灭?这时节天干物燥的,万一……”
那士兵见他已点起蜡烛,昏黄的火光将他额角的冷汗照得明明白白,便不屑道,
“怕死还参加什么科考?别说院试,就是历年秋闱,哪年不抬出去几个人!老实待着,再开口就以扰乱考场秩序论处!”
他这话可不是吹牛。
院试与秋闱都在初秋,一考便是好几天,除了体弱的,到了夜里总还有些考生粗心大意,不是睡前忘了灭烛,就是毛手毛脚打翻蜡烛烧了卷子铺盖。所以对这种情况士兵们早已司空见惯,只要火灭得及时,并不会累及整个衙署。
只是那士兵也在暗戳戳地想,这人还真是,长得人高马大却是胆小如鼠,还不如他对面那小孩儿稳重,真是白瞎了这副身板!
对面那小孩儿——苏惟生正在闭目养神呢!再忧心也出不去,还不如先养好精神,明日可还要考试!
直到大半个时辰过去,士兵才一个个归位,考棚的书生们也全都松了口气,自顾拥着酸唧唧硬邦邦,还带着霉味儿的棉被慢慢睡去。
翌日,苏惟生直到天光大亮才醒过来,就着清水啃了两口薄饼,便投入到了考题中。再三检查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才认认真真地誊抄下来,放在一旁晾干。
此时还没过午,他干脆先摇铃用了饭上完茅厕,再重新坐下来,盯着稿纸上的题目陷入沉思。
试帖诗的题目是:黄花如散金。
苏惟生一愣,黄花是什么花?
《礼记.月令》有云:“季秋之月,菊有黄花。”
他咬着笔头暗自思索,“难道是菊花?”春兰秋菊他自有备用,就不必再搜肠刮肚地拼凑了。
“可真会这么简单吗?”
苏惟生虽不擅此道,但自去年便在诗词上下了不少功夫,历朝历代名诗、诗注孤本也读过不少。总觉得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
一定要慎重!苏惟生提醒自己。
若是弄错方向,即便前头的文章作得再好,主考官对自己的印象也会大打折扣——谁会喜欢一个连题都审不清楚的学子呢?
他不由朝对面瞥了一眼,心道,“就算是个大傻子,说不定也有灵光的时候啊!”却见于大志正拧眉盯着自己,目中已不止是前几日的愤恨,更变成了不加掩饰的怨毒。
苏惟生吓了一跳,“这人又哪根筋不对了!”忙甩掉脑中的胡思乱想,一边磨墨,一边拧眉盯着“黄花如散金”几个字出神。
近半个时辰后……啊!苏惟生差点跳起来,他想起来了!
“青条若总翠,黄花如散金!”出自西晋张翰的《杂诗三首》,赞美的并非菊花,而是油菜花!
只是比起梅兰竹菊,油菜花实在太冷门,别说他了,就是何轩跟岳西池,估计也没准备。不过那两个家伙素来有诗才,这题就是出得偏了些,也难不倒他们。
自己可就惨了,照平日作诗的进度,没个大半日,哪里理得出头绪!
苏惟生绞尽脑汁,直到申正才将将有了点主意,对好韵脚和平仄,绞尽脑汁作出了一首平平无奇的诗:
黄萼裳裳绿叶稠,
千村欣卜榨新油。
爱他生计资民用,
不是闲花野草流。*
誊抄完毕后,苏惟生擦了擦后背的汗,缩在墙角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直到被铜锣声惊醒,“停笔!收卷!”
科考时间有严格限制,收卷的锣声一响,不管你有没有答完题,都要立刻停笔,一个字都不能再写,否则便以作弊论处。
两边的士兵已目光如电地扫向众考生,发现没停笔的,便会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印重重盖在考卷上,上面只有一个醒目的大字——“弊”,意味着这张考卷作废。
虽不至于像真正作弊的人那样永久取消科考资格,此次也算白来了,并且三年内不得参加科举考试。
老童生都有经验,新童生大多也得过师长叮嘱,只要考前认真听过规则,自然不会犯这个错,因此迄今为止,被士兵用印的情况苏惟生并没见过。
收完卷,第一场便结束了。待众人用过晚饭,第二场的试题就发了下来,五道律法题,两道算学题。
苏惟生借着烛光大致看了看,题目并不难,只考察学子对律法的熟悉程度和实际运用而已。
对于在府衙做过一段时间杂事的苏惟生几个,更是再简单也没有了,一日时间绰绰有余,便就着自己衣裳上的汗味睡了过去。
第三日答完题时间还早,但艾香和蚊香都用光了,苏惟生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茅厕的味道,整个人都馊掉了,要不是明日一早便能出去,他真想直接晕过去算了!
但当排了半天队,真正走出考棚那一刻,耀眼的阳光斜射而下,苏惟生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下一秒却又放了下来,懒懒一笑。
这一笑,是发自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