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您再看这里,”苏惟生翻到《名臣录》第十七页,将上头的关键内容指给苏正德看,
“定元二十一年,武音关军粮案就重审了!淳于大人一家是枉死的,全家都已得到先帝追封。淳于锋更被追封为一品太师,谥号‘忠毅’,配享太庙,被世人尊称为‘忠毅公’!”
“那么,真正通敌卖国的究竟是谁?”
苏惟生挠头,“定元二十一年的重臣里,只有个欧阳次辅一家被斩首示众,原因么,史书上写得不甚清楚。我猜应该是他们。”
许是先帝错杀一次之后心中已有悔意,不敢再如从前一般大肆诛连,所以欧阳次辅并未被夷三族,只死了他本人、父母子女及妻室。
苏正德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心里有些替淳于锋一家惋惜,
“可是,我这么一个乡下汉子,也不可能是人家大官家的儿子啊!大魏地域辽阔,人口何其多,姓淳于的也不止这一家吧?”
苏惟生摸着下巴,“咱们找个京中的老人打听打听,淳于家有没有丢过孩子。”
苏正德头一个就想到了苏正良,
“良大哥眼下还在洛阳,而且事发之时他才十八九岁,哪里知晓京城大事?更不可能知道淳于家有几口人!”
苏惟生想想也是,苏正良中同进士之后就去了地方上做官,翻案时兴许看过公文,但对京中旧事还真不一定清楚。
京城……京城……
“爹!咱们家里不就有个京里来的老人吗?”
梁太医今年五十六,事发以及平反之时他都不小了,一定会有印象!况且作为太医定然经常进出权贵之家,对于那些人家内宅中的事,怎么也会比苏正良了解得多!
父子俩对视一眼……
“忠毅公淳于大人?这个老夫知道!你们打听来做什么?”
苏正德忙将苏老爷报恩那套说辞又讲了一遍。
“倘若当年的淳于公子真是忠毅公的儿子,怎么也要私下祭奠一番的。”
梁太医叹道,“苏老爷是重义之人哪!当年淳于家在京中名声极好,两位公子也都是谦谦君子。二公子爱游历,要说游至南陵时碰巧帮过苏伯父,也不是不可能。可惜啊,都英年早逝了。”
他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又没来得及抓住,只好先放下不提。
苏惟生问道,“那他们家可还剩下什么人?”
“剩下……”梁太医仔细回想了一会儿,
“忠毅公两子一女,长子幼子都随他一起被处斩了,次女嫁到了定国公府,正是如今的定国公太夫人。当年因是出嫁女,她才免于一死,被送进了庙里清修。但这位太夫人巾帼不让须眉,身处那等境地,竟还在暗地里收集证据,用十七年的时间替娘家翻了案,后被先帝另封为超品齐国夫人,享双俸。”
苏正德咋舌,“也太能耐了!一介弱女子,竟凭一己之力替娘家翻了这惊天大案!”
梁太医摇头,“这其中少不了宁国大长公主的帮助,便是军粮之案重审,也是如今的大长公主与太后求得先帝松了口。不过太夫人本身也当得起这份荣宠,她是由忠毅公亲自教养长大的,自然与众不同。”
苏惟生道,“淳于家就剩这么一位姑太太了吗?”
“是啊!”梁太医咂吧咂吧嘴,“淳于二公子死时尚未成亲,大公子成亲六年,膝下也无一儿半女。淳于夫人与忠毅公一同被斩首,大少奶奶许氏在流放西北的旨意下达前就自尽了。”
“淳于家当真可怜……”不知怎的,苏正德只觉得胸中透不过气来。
“是可怜。十七年后朝野上下才知道,淳于大人当年早就察觉军粮之事,一直在暗中查访。岂料调查过程中被前内阁次辅欧阳逆贼发现端倪,这才反遭陷害。他生前收集到一点微末证据,几年后经淳于家旧人之手交到了唯一幸存的定国公太夫人手里。也是借着这些线索,当年的淳于氏、如今的太夫人才接着查了下去,最终扳倒了真正通敌叛国的奸臣欧阳逆贼。所以淳于家才能得到追封。”
说到这里,梁太医惋惜道,“最可惜的就是那位大少奶奶,听说怀着身孕就……”
“不对!”梁太医目中一凝,“不对!淳于大人应该还有个孙子!”
“孙子?”苏正德父子齐齐张口。
梁太医站起身来回踱步,
“是了!是了!淳于大少奶奶入狱前刚刚产下一子,只是那会儿外人不知道,都以为她小产了!还是在淳于家平反之后,太夫人才放出消息,四处寻找淳于小少爷的下落。这一找就是十几年,京城上下都认为那孩子早就没了。”
苏惟生忙问,“那位小少爷今年多大了?”
“容我想想!”
梁太医满脑子都想着京都旧事,根本没留意为何这父子俩如此关心淳于家的后人,
“据太夫人说,淳于小少爷是定元四年三月出生的,出娘胎不到三天就被忠毅公夫人交给世仆抱走了!算起来,今年刚好三十五,离家时脖子上有块金锁,刻着淳于小少爷的名字与生辰,那是尚且待罪家中的大公子淳于思匆忙之下亲手刻上去的!”
说到这里,梁太医突然灵光一闪,脑中那一丝原本呼之欲出的明光终于彻底冒了头。
他蓦地看向已经僵在原地的苏正德,眼中光芒越来越盛。
“那位小少爷,后腰也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红云胎记!正德,你今年多大?”
说完不等苏正德回答便去掀他的衣摆,后者已经完全懵掉了,苏惟生也半天没反应过来,倒是任由梁太医把那胎记看了个清清楚楚!
主要是,这事儿也太吓人了!他们都想过苏正德或许出身不错,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不错——配享太庙的忠毅公之独孙,享双俸的超品齐国夫人、定国公太夫人的嫡亲侄子!
只是转念一想,淳于氏全家都含冤而死,便是后来得到追封又如何?人已是再也回不来了!
梁太医却仍激动不已,一把握住苏惟生的肩膀,“你爹今年多大?”
苏正德的年龄不是秘密,随便找个家里的下人都能问出来,苏惟生便照实说了。
梁太医不可置信地退后两步,喃喃道,“谁能想到淳于少爷竟然流落到了南陵的乡下,还断了一双腿……”
他这会儿已经看明白,“苏老爷报恩”之说不过是个借口,苏正德父子真正的目的是打听淳于家的旧事!
无缘无故为何要打听?再想想那块胎记——唯一的理由就是,苏正德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真正的苏家人,也知道自己姓淳于!
此时梁太医已相信,苏正德十有八九就是淳于家仅存的后嗣了!
“爹……”苏惟生担忧地望向苏正德,“您……不要太难过了。”
“我没有难过,”苏正德闷声道,“我就是……”心里憋得慌!
不过随手查一查,淳于家的线索就冒了出来,就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一样。
他是对亲生父母没什么感情,却也从没想过他们会去得那么早。锦绣带他逃出京城后仍然遭到追杀,当年的军粮之案,又该是何等腥风血雨?
短短几日功夫,得知自己不是亲生、养父自尽、查明身世、再知晓至亲早在自己出生那年便已亡故,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我这就给家里寄信,将此事告知定国公府!对了正德,你身上的金锁呢?”梁太医正要取笔墨,就被苏惟生喊住,
“大人,能否等我爹考虑两日再说?另外……还请大人为我家保密,不要对外说。至于金锁,我们也是前两日才知道金锁的存在,只是早就弄丢了,现下还在找呢!”
梁太医这才发现苏正德面上悲喜莫辨,发热的脑袋瞬间冷却下来,
“是啊,这么大的事,先冷静冷静吧。”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太夫人到现在还没放弃找侄子呢!”
主要是他家老婆子跟太夫人比较熟,所以嘛……
苏惟生无奈地看了这老头子一眼,自己推着苏正德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