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于司业已经想好了,若苏惟生写的是八股文,就训斥他阿庾谄媚、不走正道;若文采卓然,就嫌弃他哗众取宠,不够踏实稳重;若写得朴实无华,就说太过古板,不知变通,没有文采。
可不论是写作手法、文体格式还是文风路数,都无法挑到一丝错漏!
于司业心中骇然,不由抬起眼,再次细细打量了苏惟生一番。
苏惟生仍旧坐在蒲团上,神情恭谨,又有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
岳西池等人却有些着急。
苏惟琛心中诧异,试探着问道,“大人,可是苏解元的文章有什么问题?”在“解元”二字上稍微加重了口音。
意思自家堂弟可是今科南陵郡的解元,若以他的文章都进不去内舍,那到底是你于司业有意为难,还是乡试的考官们集体徇私舞弊?
于司业没有回答,反而看向苏惟生,目光愈发惊疑不定——这学子再是一郡解元,也是从小地方来的,看年龄也不过十五六岁。即便先前得过提点,知道他要挑刺,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作出这样一篇无可挑剔的文章吧?
何况那人授意他为难苏惟生也不过是晌午的事,苏翰林不可能这么快得到消息。
所以,难道眼前的少年真能如此鸡贼,片刻之间就想到了法子应对?
苏惟琛已经快要忍不住抬出苏正良了,但余光一瞥,却见自家堂弟气定神闲,抬头挺胸,只目光微微下垂以示尊敬,丝毫不见慌张。只好深深吸了口气,奇迹般地淡定下来。
于司业却抬起头,缓缓开口,“我再出一题,你重新写一篇。”
在场众人皆满脸惊愕,苏惟琛道,“苏解元的文章有何处不妥?为何要再写一篇?”
于司业慢悠悠道,“老夫就想让他再写一篇。”
行,你是做主的,你说了算。
苏惟生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地道,“请司业出题。”
见他如此干脆,于司业心下满意,思忖片刻便在斋夫重新拿来的空白卷子上写下一句话,“便以此句为题。”
苏惟生再次行了一礼,便坐下打开卷子,上面只写了六个字:君夫人阳货欲。
苏惟生:???确定他是在为难我?
无他,这句话早在最初接触截搭题时,就被宁老太爷和杭参政拿出来当经典题型讲过。相关文章他们五人都写过十来篇,要写到他们满意为止。
本着不想作弊的态度,苏惟生还是问了一句,“司业大人,这题目……没错吧?”
除了那斋夫,大家都没看到题目,还以为难度非常大,不禁都替苏惟生捏了一把汗。
于司业暗暗得意,嘿嘿,这下被难住了吧,老夫是不会放水的,“没错,就是这个题目。”
苏惟生心道,那就不能怪我了。
随意从脑子里默出一篇写过的文章,照着方才的步骤写完。
交卷时于司业看了一眼那柱香,竟发现才燃了大半,他迫不及待地接过文章看起来。
看完文章,正当众人以为他要继续为难时,于司业却露出一丝笑容,“不错,是个好苗子!”
苏惟生受宠若惊,苏惟琛却只想先得个准信,“那他有资格入太学了吧?”
于司业脸上的严肃一扫而光,笑得十分和蔼,“这样的学子要是都没资格,怕是也没几个人能入太学了!”
苏惟琛大松一口气,对苏茂谦等人道,“还不快来谢过于司业!”
四人急忙起身,与苏惟生一同来到于司业跟前,拱起手深深躬下了身。
于司业抬手示意他们起身,“离春闱还有不到半年时间,希望你们加把劲,尤其是曹承沛,要尽快考入内舍。”
“是,”五人齐声应道。刚因苏惟生顺利过关而高兴起来的曹承沛又开始唉声叹气,闹得大伙哭笑不得。
“行了,”于司业唤来一名斋夫,“冯斋夫,你带他们去办手续吧。”
苏惟琛是告假出来的,这边确定没问题,他交代了几句就回翰林院了,苏惟生几个则跟着冯斋夫去办手续。
南郊到内城的太学坐马车要接近一个时辰,每日来回太花时间。
苏惟生这才发现赁宅子住有些失策,不由暗骂自己糊涂,因念着别的事忽略了距离问题——那可是好几十两银子啊!
苏正良也没提醒,难道是想让他碰个壁?不对,苏惟琛原本就住那一带,每日不一样要上衙?说不定他老人家是觉得这点儿距离根本不算啥。
他木着脸道,“我们三个要内宿吗?”
苏茂谦家已经不住南郊了,前年定亲没多久,苏惟琛就在城西置办了一处宅子,离衙门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平阳伯府在仁寿坊,更近。
岳西池道,“要不去我家住?两位伯父的家眷都不在京里,偌大的宅院就住了母亲与我两个主子。上回你们一走,母亲还嫌太清静了呢!”
何轩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
曹承沛拼命摇头,“不去不去,我宁愿每日早起一个时辰!”
倒不是宁氏给了他们气受啥的,就是那府里吧,规矩森严,下人走路都没声儿的,也忒拘束了些。
宁氏待他们虽然也和气,却始终有种距离感,不像杭氏与万氏那样发自内心的亲和。
万氏最初见到他们时态度也很一般,接触久了才知道,这人与杭参政秉性相差无几,那个……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宁氏么……不知何故,他与何轩每回见了她都有些发怵……
岳西池白了曹承沛一眼,“爱去不去。”
“就不去!就不去!”相处久了,曹承沛也知道他不爱与人触碰,却还是没轻易放过他,舌头一伸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前头带路的冯斋夫碰巧回过头看见了,不由噗嗤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