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惟生用过饭,将昨日写好的两篇文章检查了几遍,确定没有犯忌讳之处,才着手抄在了答卷上。
为了加分,他使用的字体仍旧是馆阁体。
别的不说,起码整齐大方、容易辨认。在风格迥异的试卷中看到这么一张试卷,定然会眼前一亮,印象分自然大增。
阅卷者一定会特别仔细地看这篇文章,而不是瞄上一眼就随意将之黜落。
本朝举子们不论私下爱好如何,科考时用的大多都是正楷。
这馆阁体么,在前朝也曾风靡一时。
但就在云大家倡导那劳什子的“解放思想”之后,也随骈文一道衰微了下去。如今会的人应该有,但绝对不多。
几位长辈中,杭参政对此不以为然,宁老太爷和苏正良却曾私下感叹过,这是最适合科举用的字体。
所以苏惟生并没有藏私,早在交好之初就把其中诀窍跟几位好友说了,又写了馆阁体给他们看。
不过真正学到几分精髓的只有何轩和苏茂谦,其他人虽未彻底改习这种字体,写字时也比往常工整了许多。
苏惟生仔细把两篇文章抄好,这才开始写后面的策论。
第三题的题目是:“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意思是周朝分封诸侯,令诸侯坐大,天子靠边站;唐朝实行藩镇制,又令藩镇坐大,形成后期藩镇割据。秦朝和北魏的权力又集中于皇帝手中,导致地方权力过小。请比较一下两者有哪些可取之处?
苏惟生心想,难不成是在问陇西贪墨案的根源是否因地方官与各部权力过大?
他提笔写道,“天下之患无常处也、惟善谋国者,规天下大势之所趋,揆时度务,有以制其偏倚之端……”
后面的三道题都与朝政密切相关,远非乡试和童试可比。
苏惟生匆匆用完午饭,将写好的两篇策论誊抄完毕,太阳已经落到了西山。
他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手指,这才发现写得太久,十根手指都不大听使唤了。方才太投入也未曾察觉,这会儿一停下来,只觉得双手酸痛无比。
他在小小的号房中活动手指和脖子,只听得骨头嘎吱嘎吱响。
跟苏惟生离得老远的何轩、曹承沛等人看着这些风格迥异的题目,只恨不得立刻把他供起来才好!
会试并非只考一题、只写一篇文章,那些押题的再厉害,又能押中多少?能猜中一个都是走了狗屎运了。
阅卷的同考官们又不是瞎子,就算你第一篇文章写得最好,侥幸入了第二轮,可一旦后面的文章与第一篇的水平大相庭径,阅卷官发现后也是不取的。
所以在一万多名考生中被取中的这三四百份,都是有真本事的!
而自己几人呢?
苏惟生要求他们每天写三篇文章,除了除夕休息了一天,可以说是从未间断,拜完年回来就被抓进书房看书作文。
说实话,都是少年心性,谁还没个贪玩的时候?
稳重如何轩、苏茂谦也都起过偷懒的心思,想着出去逛逛灯会、听听小曲儿或者在家看个话本也行啊!
但苏惟生不让,说“等咱们考上进士,想玩儿什么不行?”
还让阿海做了个老长的木板子当戒尺,稍有懈怠那是绝不手软啊!
这就说远了,总之,在这样的高强度练习之下,他们几个无论是速度、质量还是对题目的见识和理解程度,都有了质的飞跃,强过一般考生一大截。
眼下拿到试卷,便也跟平时训练一样得心应手,写得又快又好。
尤其是曹承沛,他对自己的资质和性子再清楚不过。
如果不是苏惟生一路指点监督,估计考个秀才都得考上三五届,更别说什么考举人考进士、认识杭参政、与他的女儿定亲了。
可现在,他看着自己写下的文章,前所未有地充满了信心。
好友们的感激苏惟生是听不见的,他并没有挑灯夜战,闭上眼睛将那首试帖诗在心里过了一遍,理出头绪就放心地睡了过去。
但这天晚上,有好几人受了风寒起了高热,到半夜时,陆陆续续被兵卒抬了出去。
有个举子烧得满脸通红还死活不肯出去,抓着桌脚向兵卒苦苦哀求,“求你了,让我留下吧,我能坚持的,真的!”
他如愿留下了,但半个时辰之后就陷入昏迷,最后还是被抬了出去。
就在陆续有人生病被抬出去之时,三天的头场结束了。
苏惟生收拾好东西跟在人群后走出贡院,长长舒了一口气。
福伯和小柱等人已经在门口等着,接了人就直接回家。
苏惟生回到苏家,喝了姜汤洗了澡,在暖烘烘的火炉前吃饭时,小柱来报,说苏茂谦过来了。
苏惟生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大家在号房吃不好睡不好,出来后都恨不得倒头就睡。况且此时天色已晚,要是没什么急事,苏茂谦怎会在这时候过来?
“今晚我就住伯祖父家,明日跟你们一道入场。”苏茂谦道,“刚想到一件事,要是不问个明白,吃不下也睡不香。”
他进屋找了张椅子坐下,接过苏惟生递过的筷子就吃了起来。
“惟生叔,那范伯寅和潘远洋,不会对你不利吧?”
三天前收到苏惟生送过去的名单时,他还没反应过来。可在考试的时候,他却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潘远洋这个名字似曾相识。
直到回到家翻开苏惟生给整理的世家高官关系录,才发现潘远洋竟是潘士连的嫡亲伯父,而潘士连是曾一平的恩师。
主考官与苏正良有旧怨,副主考官与杭参政有旧仇,按理说他应该先担心自己和曹承沛,但他心里明白,最后就算能被取中,他与曹承沛的名次也不会太高。
苏惟生却是名声在外,足以与赵怀瑾打擂台。
眼下京城众所周知,南陵郡解元苏惟生是国子监祭酒苏正良最看重的侄子,且与杭参政关系匪浅。
所以眼下最危险的,却是苏惟生。
因此他连父亲苏惟琛都没问,只匆匆洗了个澡,饭都没吃就让阿大收拾东西跑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