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的官员们则正忙着改卷子。
殿试考生接近四百人,不可能将所有的考卷都送到皇帝那里让他过目,需要先经过礼部官员受卷、掌卷、弥封,然后再分给八名阅卷官轮流传阅。
每份试卷都会由阅卷官用“○”、“△”、“\”、“|”、“x”等符号对应标识,得“○”最多者为佳卷。
最后在所有试卷中,选择○最多的十份呈给皇帝批阅。
由于苏惟生等几名少年的影响,熙和帝对这次殿试的试卷还挺期待。卷子一送过来,他便放下手里的公事,一心一意批阅起来。
头一份依旧是赵怀瑾的,引经据典,锦绣非常,熙和帝早就听说过,因此并不意外。
等翻开第二张,他就忍不住赞道,“好漂亮的字!”
皇帝说话,在一旁伺候的首领太监总得捧哏。
冯公公伸头看了一眼,立即附和道,“啊哟,确实漂亮!”
待看完文章,熙和帝不禁哼笑一声,“好个机灵的小子!”
苏惟生既然猜中了考题,自然也要有对策。
这是君王与内阁之争,虽然因齐王之故,苏惟生对林顾两家有所不满,但却不能直接站到内阁的对立面。
否则以那几位的势力,往后随便给自己使点绊子,都够自己喝一壶的。
而且对于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苏惟生的观感实在很一般,所以旗帜鲜明地站队就算了吧!
他选择了从为臣之道来写,为人臣子需要做些什么呢?
不偏不倚举荐贤才、规劝君王、善谋略,关键时刻能起到重要作用、守臣节,并以汉朝刘向的《新序》为例,提出为人臣子应安守本分、为国尽忠。
如果每个臣子都能安守本分,明识君臣之道,又何愁政令不通呢?
说到底,苏惟生的文章虽未明着站队,但还是向皇帝偏了那么一点,只是措辞比较委婉。
这是肯定的,否则得罪了皇帝,随便给你寻个错处,说他礼仪不佳、殿前失仪,然后给处置了,他上哪儿哭去?
皇帝在考题中问他是不是有错,你总不能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吧?当然还是以规劝为要,在进谏规劝的同时,更要注意分寸,懂得“忠君”。
至于内阁会不会不满——为人臣子,是不是该忠于帝王?而且苏惟生一个贡士,对官场且还迷茫着呢,能清楚你两边的争端?表达一下对君王对自己的期许不是很正常吗?
所以他们最多斥责两句“年少轻狂”,不至于大动肝火。
熙和帝自然看明了其中深意,暗道这考生委实老道,偏向自己的同时也没有太得罪内阁,深谙保全自身的道理。
至于那几条为臣之道,却是句句写在了自己的心坎上。
熙和帝虽厌恶内阁,却并没想过眼下就与他们斗起来。倘有人为了拍马屁,字字句句指责众阁老欺君罔上、枉为人臣,将矛盾揭到明面上,他才会心生不满呢!
“会是谁呢?”熙和帝的视线落在写名字的地方,便看见那里用十分工整的馆阁体写着三个字:苏惟生。
“竟然是他?”熙和帝先是惊讶,随即皱起了眉头。
虽说宦官不得干政,但身为熙和帝的贴身太监,为主子排忧解难是他们的职责。
冯公公关切地问道,“皇上,有什么不对吗?”他明明在下午便看出,熙和帝对此子甚为欣赏。
“这苏惟生不过十六岁,文章风格怎的像个积年老臣?莫不是……”熙和帝没有说完。
原因么,自然是他想起了苏惟生的履历和经历。
苏惟生不过一个农家子,有什么能耐让一路走来遇到的考官都非取他为第一、第二不可?除非他有真才实学。
而一个从五岁稚龄就开始顶门立户操持生计的人,不沉稳老道才奇怪吧?
苏惟生的文章既然有了偏向,说得又入情入理,自然比出身世家只会和稀泥的赵怀瑾更让熙和帝满意。
但阅卷官却再次不约而同地将他排到了第二,熙和帝心中冷笑不已——捧臭脚就如此迫不及待?这天下是萧家的,可不是内阁的!
看完苏惟生的文章,熙和帝的目光又落在了岳西池的卷子上,他对此子抱有期待,是因为听说岳西池是由宁老太爷亲自教养的。
熙和帝与宁老太爷向来君臣相得,几十年来很是和睦,再一看岳西池的文章中表现出来的思想,同宁老太爷可以说是一脉相承,让熙和帝更觉亲近。
严谨却不缺乏斗志,提出的建议虽不如苏惟生那般思虑深远,却比赵怀瑾的更贴合实际。以岳西池的年龄来说,也很难得了。
“果然不愧是老师教出来的孩子!”
冯公公笑道,“宁太傅高风亮节,教出来的外孙自然也是光风霁月的少年郎。”
熙和帝点点头,“相貌也不错。对了,这两个可定亲了?”
冯公公忙答道,“听说岳公子的未婚妻正是苏公子的姐姐!”
“哈哈哈……”熙和帝朗声大笑,“郎舅同登科,的确是一桩佳话!”转而又问,“那苏惟生呢?”
“这个奴才倒是没听说过。陛下可是有意招他为婿?那苏公子的样貌虽比不上岳公子,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儿郎了!”
熙和帝斜睨他一眼,“可是有人打听到你这里来了?”
冯公公心头一凛,“也就是八公主今日问了一句。”
熙和帝没说是否有意,只点了点头,“你去把太学的于纪舒找来。”
“是,”冯公公出去吩咐了一番就回了御书房。
没过多久,于司业就接到消息,宫里来人说皇帝要见他。
“司业大人,这……不会有什么事吧?”在韩夫人的印子钱事件中落马的官员不少,所以一听传唤,伺候于司业的斋夫就有些紧张。
于司业心里也不轻松,主要是以他的官职吧,平日还真没啥机会见到皇帝。
不过他转念一想,于家小官宦之家,在京城根本排不上号,从前家主还没少感叹过。却也正因此,与韩家那等大佬没啥交情。
放印子钱这等大事,韩夫人就更不可能透漏给于家女眷了。
思及此处,他摆手道,“能有什么事?若真卷进了什么大事,皇上早直接下令抓人了,还会容我去御前辩驳不成?”
斋夫迟疑着目送于司业上了马车往宫里去。
于司业跟着太监进了宫,直奔太宸殿,诚惶诚恐地行了个大礼。
“起来吧!”
于司业在太监的示意下起身,仍低着头不敢往上面看。
“朕问你,苏惟生在太学这几个月,表现如何?”熙和帝也不废话,直接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