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三更时分,京城已是万籁俱寂。
苏惟生的院子外却有两道黑影一晃而过,随后窗户便被叩响。
躺在摇椅上昏昏欲睡的苏惟生立刻坐起身,小柱快步上前打开窗户,“少爷,世子到了。”
苏惟生自己动手点了盏灯,室内刚燃起一抹亮色,身着黑色劲装的夏礼青便带着允武走了进来。
“表弟久等了。”
苏惟生笑了笑,“世子肯为在下解惑,我岂有不恭候的道理?”
白日里的暖屋酒定国公府来的人正是夏礼青,只是那会儿人多,说话未免不便。两人便匆匆说了几句,约好今夜三更时再见。
夏礼青一哂,“天色已晚,明日还要当值,我就不废话了。当时……”
当时夏礼青拗不过苏惟生的歪缠,便派了丁酉和丁卯二人快马加鞭去陇西查探,
到了陇西,就发现城外的灾民都被官府用赈灾的名义骗进了城内。
说是赈灾有道,城里却是哀鸿遍野,连个临时搭建的草棚子都没有。
面黄肌瘦的灾民们就这么横七竖八地躺在一条一条街道上,有官府的衙役专门看守。
每隔三日,巡抚衙门的后门处就会有人施粥。
丁酉乔装打扮混在灾民中领到了粥,却发现那东西哪能叫粥啊?不过是凉水裹着几粒米罢了,说水清得能照出人影都是抬举。
那碗“粥”里的水污浊不堪,不知是洗过什么东西剩下来的!
而且里头的米都发黑了,丁卯捏着鼻子尝了一口,明显是霉米!气得险些把偷来的碗都砸了!
两人趁夜摸进巡抚衙门,却发现里头的韩同俭一家的餐桌上是满桌子的山珍海味,下人们也吃得满嘴流油。
吃剩的食物宁愿拿去喂猪,也不肯分给灾民一星半点。
后来又蹲守了两天,确定赈灾粮饷被全郡官员联手吞掉之后,两人就决定回京复命。
可这时两人才发现,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中只开了个南门,且没有巡抚衙门的信物根本出不去。
丁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掩护丁卯从金城府跑出来。
“我知道实情之后非常气愤,但这么大的事并不敢擅作主张。而且……我们手上没有证据。因此我与父亲商量过之后,如你所说的那样将事情暗中捅给了林家,本想借他们的手将事情告到御前。却没想到林家为了砍掉蜀王的臂膀,竟如此丧心病狂,让人混进灾民中煽风点火,在施粥时引发混乱,趁乱弄死弄伤了几十个灾民嫁祸给陇西官府,民乱……就这么爆发了。”
夏礼青想到这次去陇西见到的惨状和乱象,神情仍然有些恍惚,
“丁酉和后来派去的丁卯三人拼尽全力,也只救下了十来个人,对于民乱却是无能为力。当然,正是因为这些人一直来回奔走从中说和,平阳伯府才能在短短三月内便平息民乱,成功招安。只是枉死的那几千暴民和兵士,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苏惟生有些吃惊,这位名门公子语气中竟隐隐有愧疚之意?
“世子不必挂怀,当时的陇西是韩党的天下,连有反水之意的沈大人都惨遭灭门,定国公府又如何能在重重防守之中找到证据,揭开贪墨之事?若迟迟无法揭开,灾民同样无法得到救济,甚至会被关在城内,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到了那个地步,饿死的百姓只会更多!甚至不排除有人假借民乱之名杀良冒功。倒不如把这毒瘤捏破,让它自己暴露出来。对了,沈云斐是丁酉他们找到的吗?”
夏礼青定了定神才道,“不错。丁酉发现沈大人一家死得蹊跷,而且陇西官府好像在找什么人,就偷偷跟在他们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救下来,送到了林家和长平侯府的手里。沈云斐是颗重要的棋子,在他养好伤之后,林家和长平侯就将他安安全全地送进京城,送到了御前。”
苏惟生若有所思,“原来还有个长平侯府。也对,齐王在蜀王手里吃了这么大个亏,足足被禁足了一年,吕家怎肯善罢甘休?毕竟……由侯爵升为公爵的机会差点就被蜀王给搅和了。韩同俭就没想过自尽?”
夏礼青颔首,“他的确想自尽,只是被盯着他的丁酉四人阻止,并捅给了林家的人。后来么……自然是不成了。”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这次在陇西,我还见着几个熟人。”
苏惟生想了想,“莫非是蜀王派人去查探民乱的起因,顺道看能不能抓住林家的把柄?”
夏礼青先点头又摇头,“的确是为了这个。不过被派到陇西的却并非蜀王的人,而是寿王府的幕僚和几个护卫。蜀王府只去了一个姓董的幕僚,此人虽然年轻,却心思缜密、城府极深。另外还有几个生面孔,我猜是寿王外家的人。”
“寿王外家?”苏惟生一愣,“苏南郡杨同知?此次陇西贪墨案也有苏南郡的官员参与,寿王既与蜀王过从甚密,韩家就没分一杯羹给杨家?”
“杨同知已经致仕了,他两个嫡子倒是一个做了吏部左侍郎,一个刚升任津海知府。”夏礼青道,“不过,你提的问题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杨家是富商出身没错,但面对几百万两银子能无动于衷,还真是……”
苏惟生思索许久,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一桩旧事,“不知世子可还记得清和镇杨建棠?”
“闻名天下的十恶不赦之徒,我当然记得。”
苏惟生点点头,“杨建棠死后,杨同知把他的长孙弄回了清和镇,说是处理族务。这次回乡听大伙闲聊,我才知道他这几年一直没有离开。”
夏礼青疑惑道,“其父已是吏部侍郎,他自己只要能科举入仕,便是前途无量,躲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苏惟生边想边回答,“对了,杨智是死在吴山山下的。当时我觉得他死了就行,又因要赶着搬家和去府学报道,就没往深里查。可现在想想,却有些不对。”
夏礼青回想了半天,终于从记忆里把“杨智”这个人扒拉了出来,好像就是跟苏家有仇,后来被弄死的那个,也是杨建棠的义子,
“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