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德那会儿还没做这个梦,也在疑心呢,便把当年儿子断过气的事儿说了。
两人又偷偷把苏澜和苏沁叫去问过,然后,就更加肯定了心里的猜测。
当时周氏既伤心又害怕,伤心的是原来儿子长生早就被那家子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牲给害死了。
但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又有苏惟生这个处处体贴的出息儿子承欢膝下,悲伤再浓也是有限的。
害怕的却并不是儿子身体里的“孤魂野鬼”会害自家,而是怕万一叫人发现端倪,把苏惟生当成妖怪拉出去烧死!
苏澜却道,“左右这事儿只有自家人知道,只要咱们不提,外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等匪夷所思的事。总之不管你们怎么想,以前的长生是我弟弟,现在的也是我弟弟!”
苏沁也小声说,“要是没有他,说不定我早被杨家害死了。不管他是什么来历,这个弟弟,我都认!”
一家人就这样做了决定,并商量好要瞒着苏惟生,省得他知情后心里别扭。
当然,这些年每回祭祀先人,夫妻俩都没忘记小长生那一份。只是担心被人发现,并未立牌位,只能在心里默念罢了。
“原来……”苏惟生苦笑一声。
起初他只当苏正德一家都是大字不识、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后来又真正把他们当成了亲人,是以从未对他们设防。
却不想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被看穿了。
是啊,他怎么忘了?不管是苏正德还是两个姐姐,本就不是蠢人哪!
苏正德黝黑的脸上满是悲哀,
“若不是因为我跟你娘太软弱无能,不配为人父母,小长生又如何会小小年纪就……你若不来,我那儿子也不会死而复生,所以这件事根本怪不到你头上。相反,我们还要感谢你。”
苏惟生轻唤了一声,“您……”
苏正德摆摆手,“梦里的事尚未发生,我已经放下了。关于小长生的,如今说什么都太晚了。欠他的,若有来世,我愿意倾尽一切补偿于他。”
“如今对我跟你娘来讲,你就是我们的儿子。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好歹……好歹你是活生生的。只是我观你的见识与行事作风,想来从前也并非常人,你若不想说,就当爹没问过。”
苏惟生只能苦笑,并非常人?
从前他倒想做个普通人,只要高堂健在、夫妻和睦、儿孙孝顺,哪怕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呢?
只可惜,他没这福分哪!
可是,他不愿让如今的家人知晓,从前的自己,是个唯利是图、不择手段、害人无数的阉人!
“从前的我,不过经历的事情多一些罢了。说来,原本我就与小长生同名同姓……”
“好啊!看来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苏正德见他不愿说,也不想勉强,反正自家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最清楚,
“从前的事,都过去了,说来也是无益。”
说着又望向苏惟生,目中隐含期待,“就不知你是否愿意认我们这一对无能的父母。”
苏惟生眼睛发热,“本就是一家人,认什么认啊!”
他或许是阴差阳错之下改变了苏家人的命运,可苏家也从未让他失望过。
这些年的悉心照料、细心关怀都是他切身体会过的,何曾有半分掺假?
明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小长生,苏正德夫妻还时常偏袒,自家二姐可没少吃醋!
若说为了自己带来的荣耀和好处,但苏正德夫妻,从来就不是贪慕虚荣的人哪!
苏正德眼中一亮,“这可是你说的!”
苏惟生一愣,“当然。”
苏正德道,“那么,你不会再拦着我和你娘随你赴任了吧?”
见他不答话,苏正德眼底迅速划过一抹黯然,
“小长生之死的确是我跟你娘的终生之憾,但我们已经对不起他,不能再对不起你了!我知道去滇池很危险,但我宁愿全家死在一起,也不愿再白发人送黑发人!”
苏惟生一时哭笑不得,合着说了这么久,就是在这儿等着他呢?这个老实本分的爹,怎么还学会卖惨了?
可话都说到了这地步,苏惟生也实在不忍心拒绝,
“那就去吧,咱们一家人,就算死也要死在一处!”
从前世到今生,不管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别的,愿意与他同生共死的父母,也就这么一对啊!
就让他也自私一回好了!
“诶!”苏正德立刻喜笑颜开,“我这就回去跟你娘说,让她吩咐下人收拾东西!”
“爹……开春才走……”苏惟生话音未落,苏正德却像怕他突然反悔似的,急忙一溜烟儿跑了。
苏惟生摸了摸鼻子,“好像被爹算计了……”
不对,他还有事情没问呢!
“爹?爹!”
喊了半天也没人回答,苏惟生只好沉下心,想到苏正德的梦境,只觉得心里憋得慌。
似乎有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去也下不来,难受得胸口发疼。
那个梦,苏正德说的有鼻子有眼,实在不像编的,反而像……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
那么……到底是上天垂怜、让苏正德窥见了上辈子的事,还是他自己在最痛苦之时心有所感?
原来自己不在的时候,自家早已家破人亡,两个姐姐七岁那年便死在了杨建棠的手上。
苏惟智一家却踩着他们一家子的性命搭上杨家,从此平步青云。
原来何轩院试后就死了,而何家的败落……
顾氏疯疯癫癫,时常去县衙外找儿子,难道就此被杨家的老人认了出来?
——她原本,是杨建棠的未婚妻啊!
自家与何家糖铺子合作这么多年,何父为人是精明,做生意却一向本分有良心,如何会以次充好还害死了人?
杨建棠发现当年的未婚妻没有病死,反而嫁给了何父,且育有一子,能不报复吗?
而祖籍博阳府丰水县的伯府公子,中过案首的,除了岳西池还能有谁?
原来没有大姐,他竟被皇帝赐婚给了某位公主,却失手把人杀了。
原来忠心耿耿的平阳伯府到最后,竟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原来铃儿……早在十二岁那年……就死了。
原来族长爷爷在去年就该……
即便这一切只是苏正德的梦,苏惟生仍旧有些不寒而栗。
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岳西池杀未婚妻、平阳伯府被满门抄斩的内情他不晓得,但苏正德梦里自家与何家的遭遇,却实实在在与清和镇杨家有关。
只可惜杨建棠兄弟俩、苏信一家都已身死人亡,他没法子出气啊……
看来,杨家与高家那档子事得抓紧了!
从密道出来,苏惟生去安抚好周氏,又留苏澜夫妻俩用过晚饭,才回到自己房里唤来小柱,
“昌安伯府还没消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