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惟生若有所悟,难道滇池王把自己弄过来,就是为了替花城百姓增产致富?这也太高看自己了吧?
不过他替熙和帝出主意的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滇池王一眼。
沉寂这些日子苏惟生也并非一无所获。
他从许多卷宗里看出来,这位王爷最擅长的是军务,于封地治理一事上既无精力、也无天分。
况且滇池地处偏僻,想要让这么个鬼地方变得富庶,其实并不容易。
不过苏惟生从不打没准备的仗,滇池虽贫瘠,却并非一无是处。
至少从花城的现状和今日的谈话来看,眼前的滇池王比龙椅上那位有魄力、有威望得多。为人嘛,也并不小气。
否则经过罚俸、派御史这两件事,寻常人不给他使绊子就不错了,哪能坐在这里跟他和颜悦色地说话。
当然,滇池王是否当真有胸襟,还得慢慢看。
他只管提出自己的建议,让滇池王发现自己的价值。
如此,就算将来有个万一,他也不会被随意舍弃。
思及此处,他躬身行了一礼,“下官以为,六令可行。”
“第一,民与民、民与官、官与官当有竞争之意。若民有志向有实力,不困科举,亦可选拔入吏。有出头机会,则民心向上,有竞争,则有毛遂。
第二,工可强国,亦可破敌。前有太祖制作火枪火炮,以一己之力便能守护大魏国土,如今兴之又有何不可?
第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若田地房屋皆属于自己,必会慎重待之。
第四,国家富强,则民生兴盛。若医药得力,则民长寿。若无瘟疫疾病、无幼子夭折、无青年早丧,则大魏之民繁盛矣。
第五,世人自古重农抑商,却不知正因为有商,有花销,有比较,才会有奋斗的目标。
第六,自古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但若能潜移默化引导百姓的想法,政令之通达便可事半功倍。可为宗教、可立学派,但凡有利,皆可用之。”
一开始,滇池王是坐着听的,渐渐的,他身体向前倾,慢慢靠近苏惟生,听得入了迷。
即便苏惟生的话里颇有几分惊世骇俗,他也没直接打断,反而仔仔细细地听完,认真地琢磨起来。
苏惟生说完,也长舒了一口气。
这些建议其实与当初向熙和帝提的差不多,只是更为直白具体,更为……大胆而已。
滇池王思索良久才抬起头,却不提这个,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苏大人请坐。来人,给苏大人换一杯清茶!”
话音落下,立即有人从外头进来,利落地换上两杯新茶,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而且,这人并不是哪个小丫鬟小太监,而是申公公。
比起一开始的冷漠、试探,现在的滇池王倒是真露出几分求贤若渴的意思来,抓着苏惟生的每一条建议仔细询问。
两人一问一答,直到夜幕降临,茶盏都换了两三轮。
苏惟生离开前,滇池王才问起刺杀的事,“你对途中遇袭之事有何看法?”
苏惟生肃然,“此事事发突然,朝廷既然已派了御史前来滇池,一切自会有公论。下官只管等着就是了。”
“御史?”滇池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苏大人年纪轻轻,倒是打的一副好官腔。本王问的是你自己的看法,而非朝廷的看法。”
滇池王摆出这个态度,苏惟生也没觉得奇怪——皇帝下了那样一道旨意,滇池王如何能不做猜想?
自己身为此案中最关键的人物,彭畅等人前去护送的同时,又怎可能不留意自己的动静?
灰渡被关在客栈好几天,黎映和陈义来来回回去了好几次,即便审问和活埋那两次他都把人支开了,但灰渡的存在,彭畅等人必然是知晓的。
当时彭畅等侍卫不闻不问,他还高看了滇池王一眼——必然是彭畅等人得过授意装聋作哑,否则以苏正德的斤两,如何能成功拖住他们那么久?
所以,对于那幕后之人或者皇帝的阴谋,滇池王早就有所察觉了。
不过对于身为案件关键人物的自己,滇池王还能平静以待、甚至心平气和地问策,不得不说,苏惟生还是有些刮目相看的。
——至少这份忍耐的功夫,世间少有人及。
思及此处,苏惟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滇池王一眼,“那么,敢问王爷,下官应该有什么看法?”
滇池王哈哈大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个狡猾的小子!本王再问你,你可知此次朝廷派来的御史是何人?”
这个苏惟生倒是真不知道,苏正良和夏礼青信上也没提。
不过滇池王连自己给熙和帝提过“抑制世家、试行新政”的消息都能打听出来,足可见在宫中有眼线,且这眼线的地位还不低。
“是谁?”
滇池王半眯起眼睛,“承恩公府,江序。”
江序?江序是苏惟生乡试时的副主考之一,算起来是他的座师。
而江序出身承恩公府旁支,乃不折不扣的保皇党,换言之,江序是皇帝的人。
既如此,此人必定会按皇帝的吩咐行事,不止他,还有相关的所有官员,比如徐县令,比如……郝玉成。
……
从王府出来时,日暮已经落到西山之后。
这一次,苏惟生并不是灰溜溜地被内侍带出来,而是滇池王面带笑意,亲自将他送出了王府大门。
苏惟生拱了拱手,“王爷不必远送,左右只隔了一条街,家中仆人已在外候着了。此次长谈,下官受益匪浅,下官多谢王爷教导。”
苏惟生的长处在于眼界、见识和层出不穷、不受普通文官条条框框桎梏的脑子。
而滇池王的长处在于,他对花城了如指掌,且对这个地方有着绝对的掌控权。
在这里,不管做什么,都离不开滇池王府的支持。
除了表现出自己存在的价值,苏惟生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会在滇池王面前知无不言。
拜别滇池王后,苏惟生转身上了马车,用了一整天的脑子,他也有几分疲倦。
姚叔问,“大人,咱们直接回家吗?”
自从到了花城,家里从上到下都改了称呼——除了苏正德和周氏,其余人都改称了苏惟生为“大人”,以免自家少爷被人慢待了去。
苏惟生想着此时去衙门也没什么事,便道,“回去吧。”
姚叔应了一声。
谁知道马车刚驾到门口,就见着一个意料之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