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亲征终究还是几年后的事情,在这之前周稷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如,正式成为大行皇帝的嗣子。
在他入朝初期,无论是太后还是朝臣们,都刻意的忽略了这件事。
但如今,当他拔除了无数与他作对的官员,除掉把持前朝后宫的太后之后,一切又有所不同了。
御史们开始义正言辞的训斥起了皇帝,登基数月而不曾祭拜大行皇帝,不曾告知祖宗宗庙自己成为帝王,这都是不孝的行为啊!
他们跪在朝堂之上,声声泣血的请求皇帝去祭告祖宗,证明自己的正统性和合法性。
“这些当官的,真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啊。”岁繁叹为观止。
明明是为了皇帝好的事情,经他们的嘴转一圈出来,就成了皇帝不这样做,就是不孝的行为。
啧啧啧……
瞧着笔都快划拉出火星子的史官,岁繁恍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求一个直谏的名声,想要青史留名嘛,正常操作啦。
毕竟某个朝代,还有骗庭杖的传统那。
皇帝那一板子打下去,您就瞧好吧,士林名望大涨都是小事,说不准就能在史书上混一笔。
如今这些朝臣们的谏言,还都是小儿科呢。
周稷也不是很喜欢这些夸夸其谈的家伙,但朝廷嘛,怎么也得养点废人。
看在这些人说到了他心坎的份上,周稷没有送他们去北疆吃沙子,而是煞有介事的点头:“如此,便听众位爱卿所言。”
皇帝发话,这祭天的准备自然就要飞快做起来。
钦天监先是选了个最近的吉日,礼部就开始飞快的操办起来,这种事情他们是做惯了的,也不觉得有多麻烦。
祭天的大事在前面吊着,就是再没有眼色的朝臣都不敢在这时候找皇帝的麻烦,一个个乖巧无比。
但是周稷这个皇帝,却是在这种安静的氛围中忙碌了起来。
岁繁一碗碗补药送着,可他的小脸却是越来越白,甚至于某日岁繁听曲儿回来的时候从他身上闻到了血腥味道。
周稷苍白着脸坐在窗前,面色在暖和的春日中几近透明,像是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了一般。
他捂着唇清咳一声,瘦弱得几乎撑不起衣袍来:“杀了几个不老实的家伙,您不必担心。”
“你这小身板,再不担心,就要去见大行皇帝了。”岁繁皱眉,想要去触碰他的手腕:“我来给你把脉。”
“陛下。”门外,新的内侍忽而轻声提醒:“人已经带到了,您要去见见吗?”
岁繁回眸瞧着那不曾敲门就进来的内侍,不等说什么就见周稷从软榻上起身:“朕去见见。”
说罢,歉意的看向了岁繁:“抱歉,等回来您再替我把脉。”
然后,他就像是肉包子打狗一般,一去不回了。
直到要前往宗庙祭祖的前一日,才神出鬼没的重新出现在寝殿中。
岁繁已经被他磨没了脾气,掀起眼皮懒懒看了他一眼:“陛下回来了?”
这语气,很难说没有掺杂私人情绪。
周稷无奈苦笑:“朕这些日子确实有些忙碌,让您久等了。”
岁繁没有回他的话,只直勾勾的看着他:“我以为我们是有信任的。”
但很明显,这只是她单方面的以为。
“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瞒着我的事情要做,可以直接让我离开。”岁繁此刻的神色冰冷,漂亮的眼中似乎也没有了从前的温度:“这是你的地方,你不必鬼鬼祟祟。”
辛苦救的小崽子,大事还没成几日呢就对她卸磨杀驴。
这未免有些太急了吧。
岁繁讨厌被欺瞒的感觉,更讨厌真心被错付。
周稷望着这样的岁繁,心中陡然升起慌张的情绪。
他上前一步,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扣住岁繁的手腕:“您别走!”
在某一刻,他觉得眼前人似乎真的要飞走了一半。
“我留在这又能做什么?”岁繁扯了扯唇角,眸中没有半分笑意:“做个被你欺瞒的糊涂虫吗?”
“我从未要求事无巨细的知晓你的所作所为,你也不必费尽心机的欺瞒我。想要我离开,你只要一句话。”
“我没有!”周稷身体晃了两晃,脸色比女鬼还要差几分:“我没有想瞒着您,我只是在做一件不知能不能成的事情。”
“明日!”他艰难的道:“明日过后,您要问什么,我都会回答您!”
岁繁深深的看着周稷,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防备和心虚,半晌后轻轻点头:“我再相信你一次。”
也只这一次了,她讨厌猜来猜去。
周稷如释重负:“好,您再信我一次。”
他指腹摩挲着岁繁冰凉的手腕,轻声道:“请相信,我绝不会害您。”
说罢,像是无法忍耐一般转身再次匆匆离开,再次没在寝殿安睡。
岁繁瞧着窗外的月色,眼中满是狐疑。
她能感觉到,周稷没有在谋划什么对她不好的事情,也没有想过刻意欺瞒她,那种真情实感的信任和焦急是做不了假的。
那么,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阴云遮住月光,岁繁心中有着越发不妙的想法。
周稷,你最好没作妖。
次日凌晨,整个禁宫便有鼓乐齐鸣,天子礼乐彻响禁宫,伴随着圣驾朝着祖庙而去。
坐在车驾之中的皇帝被层层叠叠的帷幔遮住了身形,故而文武百官都看不到他此刻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身体,更看不到他眸中含着的兴奋。
能否成功,就在今日。
圣驾一路敲敲打打,终于在太阳初升的时候来到了祖庙之前。
周稷在礼官的搀扶下走下车驾,阳光照在他白惨惨的面庞上,更是将朝中百官吓得不轻。
几日不曾大朝,陛下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
他们甚至怀疑,这样的陛下能不能撑过这一场祭祀。
周稷的身体虚弱无比,可精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好。
他淡淡瞥了一眼神色惊惶的礼官,吩咐:“开始吧。”
这一场祭祀,决不能因为任何情况而中止。
“是。”礼官在他颇有压迫的视线中,连忙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