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河看着眼前的孙如海,气就不打一处来:“你抓了封有余,结果半个字都未从他口中问出来,人便死了?”
孙如海面上神情难堪,他俯身告罪道:“下官也未曾想到,我那些手下不过就踢了他几脚、打了他一顿,未曾下死手啊!”
“未下死手,人怎么就死了?”柳青河压低嗓音,眼中俱是愤怒:“古齐月是什么人,如今无把柄在手,还怎么拿捏他!”
他将茶盏重重置于桌案之上,茶水溅出一些,脏污了桌案。
孙如海抿了抿唇,他抬眼看向柳青河:“既然无法拿捏这二人,不若一不做二不休……”
柳青河冷哼一声:“都察院监可是虞兰川的地盘,他能如此轻易让你进去杀人?”
孙如海闻言,面上神情缓了许多:“大人莫要忘了,都察院中还有个赵裕啊。”
柳青河沉默了片刻,随后终是点了点头:“赵裕此前与左景岳有些交情,不若让左景岳先去探探他的口风,若能相助一二,倒也是好的。”
“下官也是此意。”孙如海挺直了腰板:“下官此次定能将这差事办好,绝不辜负大人的期望!”
“那我便等着你的好消息。”柳青河垂下眼,眼中情绪深沉。
孙如海告退离去。
……
时间悄然而逝,天气渐渐暖起来,树木也开始抽芽,嫩叶在枝桠上冒出了尖儿。
今日天气甚好,容昭便换上了薄些的春衫,将柜子中干净的厚衣裳拿去外头晒。
明砚舟给了她几个婢女使唤,但离开淮县之后,许多事情她都亲力亲为。
禾禾帮着她一道将衣衫挂好、铺平整,二人这才往回走。
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动静,人声鼎沸,十分热闹的样子,这声响过了许久才歇。
听着倒是像来了客人。
前两日明砚舟多次领着胥文英去都察院听审,污名洗净想来也是指日可待。
莫非是哪位朝臣前来拜访?
容昭脚步未停,沿着回廊继续前行。树木的枝桠上跳跃着春光,檐下灯笼随风轻晃。
她瞧着这日头,心境倒是开阔了一些。
禾禾跟在她身后,瞧见她眉眼柔和不由一笑:“小娘子可是许久未曾如此开怀了,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今日天气好,心情也就好一些。”
二人说说笑笑,下一刻在回廊转角处却与明砚舟不期而遇。
他步履匆匆,面上隐隐含着笑,衣袖中灌满了春风,容昭一眼便瞧见了他手中的圣旨。
明砚舟见她便在眼前,不由哑然:“可是听见前院的动静了?”
“嗯,发生何事了?”
明砚舟将圣旨递给她:“方才宫中来了圣旨,不知明德是如何说服陛下,让他下旨起复于我。”
容昭接过,展开细细看起来,片刻后她抬起眼:“虽未提兵权,但让你领殿前司指挥使,想来也算替你正了名。”
明砚舟摇了摇头:“领什么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赢了这翻案的第一步。”
容昭将圣旨合上,递还给他:“待张覃招供,我们便可再进一步!”
“我也是此意。”
“虞兰川手段了得,定然是会让他开口的。”
“此案主审却不是行直,而是副右都御史赵裕。”明砚舟拧紧眉:“我如今尚不知晓此人究竟是不是柳党。”
容昭闻言,一时噤了声。
春天的风带着些暖意,不比冬日严寒,二人的袍角扬起相似的弧度。
半晌后,容昭抬眼看向明砚舟:“若张覃非是青州一案的主使,他如今因大不敬之罪入了狱,在你看来那主使之人会做些什么?”
明砚舟思索片刻,他神情一凛,眉眼中尽是凝重。
他开了口,声音温润但又夹带着冷意:“首先定然是设法搭救,若无法搭救,定会灭口!”
“正是。”容昭颔首:“若赵裕并不可靠,那张覃定会有生命危险!”
明砚舟当机立断:“我去与行直告知一声,请他务必多加小心!”
“你快去快回。”
……
宦官值房之中,古齐月看着两日都未曾动过的被褥,神情愈发凝重。
各处宫室俱已寻过,封有余的家中也遣人去过,都未曾发现他的踪迹。
宫外那处院落门上的锁此后再未曾有人动过,这一切痕迹都在告诉古齐月,封有余定然出事了!
他为何会出事,古齐月心知肚明。
定是有人要从自己身边之人入手,寻他的破绽!
古齐月垂下眼,神情凝重。
他已在这里站了许久,再抬眼时双眼微红,那些人还能是谁?
不过就是因着他为虞兰川做了证,损害了柳党的利益。
古齐月心中愤懑难以宣泄,他转身快步走了出去,朝着看守在外的手下吩咐道:“我出宫一趟,若陛下或王爷问起,便照实说!”
“奴婢领命。”
古齐月未曾回头,他脊背挺直,身上的宦官袍无一丝褶皱。
可他刚走出宦官院,便瞧见派去寻封有余踪迹的手下李木快步而来,面上神情凝重。
古齐月脚步一顿。
李木走近,附耳低语几句,古齐月神色一变,他缓了许久才出声:“人如今在何处?”
“奴婢不知如何安置,是以还未曾有所动作。”
“领我前去!”
古齐月驭马跟在李木身后,一张面上虽然平静,可眼中已满是血丝。
二人在乱葬岗下了马。
古齐月瞧清那卷破旧的铺盖之时,眼眶骤然便红了。
他紧握着缰绳,半晌未动。
李木见他如此,心中也不好受,便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节哀,有余已然去了。”
古齐月哑了嗓子,喉间尽是酸涩之意:“掀开,让我一观。”
李木欲言又止。
“为何不掀开?”古齐月低声喝道。
李木这才硬着头皮哑声道:“大人,有余半边身子已被虫蚁啃食得不像样子,您还是莫要看了!”
古齐月喉结轻滚:“掀开吧,再替我寻些干净的水来。”
他看向李木:“照着有余的身量,多买些衣裳和鞋履来,我不愿让他如此走。”
李木眼中有泪,闻言便转身离去。
剩下几人拗不过古齐月,终是掀开了那蒲草制成的铺盖。
封有余青涩的面庞暴露在古齐月视线之中,其上布满青紫与血污。
古齐月牙关紧咬,袖中的手顿时握紧!
尚记得初次见面,只因无意之间夸了他茶沏得好,自此之后每日都能喝到他沏的茶;救了他之后又像个小尾巴似的,日日跟在自己身后。
这样干净的人!
他们为何要动?
古齐月僵着身子站了许久。
此处没有干净的水源,手下便将各自的水囊递给他,但来得匆忙,并未准备巾帕。
古齐月冷眼瞧着自己的衣裳,撩起外袍,只闻裂帛声起。下一刻便见他从里衣上撕下一块布料,又从水囊中倒出水浸湿。
他执着布巾蹲下身,眼中似乎瞧不见那些脏污一般,也不顾腐臭,只一下下擦拭得认真。
有人看不下去,出声道:“大人,我们来吧!”
“对啊大人,您休息会儿。”
古齐月微微一笑,泪却从眼眶中砸下来:“不必,我亲自来,这是我欠他的。”
他看着身下那句本应年轻的躯体:“不是让你莫为他人犯傻的么?你这么大的恩情,教我怎么偿还啊?”
……
血污洗净,五官清晰。李木回来的很快,手上的包袱沉甸甸的。
替封有余换了衣裳与鞋履,古齐月才站起身,眼中已收敛了所有情绪,他低声吩咐道:“有余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她年岁尚小,咱们替有余多照看些。以后他的俸禄由我出,你们替我按月送到她手中。”
“大人何必如此,有余的死也是您未曾想到的啊!”
古齐月笑起来,但眼眶早已红透:“有余替我沏了数月的茶,这些便当作还他的茶钱吧。”
“那……有余葬在何处?”
“寻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视野开阔些的,将他好生安葬了。”古齐月抬起眼,眼前是浓密的树荫,风吹来使他遍体生寒:“另外请他别怕,我定会替他报仇血恨!”
安排好封有余的后事,古齐月翻身上马,他看着剩下的几人:“莫要跟来!”
随后一扯缰绳便朝城中奔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