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砚舟闻言一笑:“谈不上费心,我也在等着叶家昭雪的那一日。”
“会等到的,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尚有许多事未来得及说,待明晚再继续。”
“好。”
容昭思及那遗漏的环节,朝着古齐月低声道:“兄长可知十一年前,在淮县任职的官员有哪些?”
“淮县?”古齐月拧紧眉,片刻后摇了摇头:“倒是无甚头绪,明日我可设法去趟吏部,找一找官员任免的记录。”
“兄长莫要以身涉险。”容昭忙阻止道:“他应不是青州一案的主谋罪。”
明砚舟点了点头:“他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如今最重要的是要撬开张覃的嘴。”
三人又小声说了几句,约定明晚相见后,古齐月才转身匆匆走进夜色之中。
他虽说也是一身的本事,但明砚舟仍旧不大放心,便唤来陵游,请其跟在后头相护。
夜色渐浓。
虞兰川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赵裕白日里隐晦地同他透露了几句张覃的境况,张覃虽然入了狱,却半个字都不肯招。
虞兰川闭上眼,耳边便是赵裕那句极轻仿若无心的低喃。
“张大人怕是……凶多吉少啊。”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眉心紧紧皱着:张覃还未曾招供,加之柳青河若愿再相助,或也不过是左迁的下场,如何就“凶多吉少”了?
虞兰川竭力思索着昨日朝堂之上的情景。
昨日谈及张覃一案之时,朝臣求情之言无数,与他揭发当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左景岳等人俱开了口,那些言辞还在他耳畔回响,似乎没有什么不对之处。
那赵裕此言便是空穴来风吗?
虞兰川紧紧攥住身上的衾被,实在睡不着,他便坐起了身,拥着被看着房中那支未熄的烛火。
烛光安稳。
虞兰川仔细地思索许久,终不得要领。他摇了摇头:或真是多想了,这赵裕言下之意,大约便是张覃因冒犯天颜绝无可能官复原职吧。
毕竟为官之人,明明已身居高位,骤然跌落也算得上是不幸之事。
虞兰川扯了扯衾被,方想躺下去便看见烛火骤然一跳。
一张平静的面庞猝然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不对。
昨日柳青河从头至尾未曾说过一句话!
荣成帝已许久未亲自上朝,明德监国之时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那昨日如此好的时机,他为什么不开口求情?
以荣成帝对柳青河的信任,他但凡开口求了情,张覃定然能从轻发落!
性命自然比官职更重要。
虞兰川心中急跳,他忙起身唤来秦景云,请他自明日起暗中监视都察院监,但吩咐完心中仍然怀有浓重的不安。
今夜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他起身便去了书房。
他执着笔在案上写了许多,最后又就着烛火点燃扔进了火盆之中。
心不静。
五更天时,天上下起了小雨。
明砚舟要上朝,天不亮便出了府。
容昭昨夜睡得晚,早晨便多睡了会。
禾禾听见房中响起了动静,这才端着热水进来,她面上笑意盈盈:“小娘子先洗漱,奴婢去请厨房将早食送来。”
容昭面上还印着软枕的痕迹,她闻言一笑:“多谢。”
禾禾忙摆了摆手:“小娘子说这些真是折煞奴婢了。”
说完她又拘谨地笑了笑,这才转身走出院门。
容昭从衣柜中寻了身衣裙换上后,执着块巾帕净面。
她刚收拾完,便听见黄柏在院外求见。
容昭眼中映着几分不解,她抬腿迈过门槛,朝门口走去。
黄柏见她来,忙垂下头,抱拳道:“小娘子,如此小事本不愿打扰您,可如今王爷与二殿下俱不在府中,属下便只能来寻您了。”
容昭见他一脸凝重,心中微凛:“可是发生何事了?”
“府门前有位乞儿求见。”
“乞儿?”
“是,他称自己有一事相告,但定要见到府中管事之人才愿开口。”
容昭拧着眉,未曾立即回答。
黄柏见状直起腰,见她似有些为难便道:“不若属下便将他赶走吧,一个乞儿能有什么要事,或只是来骗些赏钱的。”
“倘若他真有要事相告呢?”
黄柏闻言一愣,他抬起眼。
容昭温声道:“今日王爷与二殿下俱不在府中,他见我是女子,怕也是不会开口的。”
“那……”
“将他请进来,备桌酒菜好生招待着,待二殿下下值后再说。”
黄柏领命而去。
虞兰川在早朝之上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他在后头仔细观察着柳青河,却未见丝毫异常。
但张覃绝不能死!
虞兰川垂下眼,袖中的手已然握紧。
明砚舟站在武官队列中,余光不经意瞥见虞兰川的神色,他眉心一蹙。
待散了早朝,他站在原地未曾动,只垂着眼理了理衣袖,直到瞧见虞兰川转身,明砚舟才抬了腿。
二人并未同行,明砚舟从后而来走得极快,三两步便从虞兰川身旁越过走远。
便是衣角都未曾碰上一分。
只有虞兰川神情一怔,他分明听见明砚舟擦肩而过之时口中落下的那句话。
“今晚泰亲王府,有要事相商。”
虞兰川心下急跳,但步伐未停,他不紧不慢地朝殿外行去。
夜幕降临。
前院一间空着的屋子中,那乞儿紧紧抱着身子蹲在地上。
身上满是脏污,气味难闻,但不论黄柏怎么劝,他都不肯去沐浴更衣,眼中神情戒备,口中只重复着:“明将军何时回府?”
那满桌的菜肴也不愿动,若不是府门前那番求见之言有理有据,黄柏都要认为他是个傻子了。
如今这样也是无可奈何。
府中有小厮执着火折子,沿途点起了檐下的灯笼。
昏黄的烛火映进来。
黄柏也不欲再劝,但也不敢放他一人在府中乱走,便搬了张凳子坐在了他身前。
那乞儿倒是看都不看他。
黄柏见他身上衣料单薄又于心不忍,抬手在桌上拿了个肉包子递给他:“二殿下稍后便回了,你若是饿的话便先用些饭吧。”
那乞儿抬起眼,见黄柏眼中并无轻视之意,颤巍巍地接过那包子:“多谢。”
包子皮温热,香味钻入鼻尖,他低下头咬了一口。
大约是饿得狠了,他几口便吃完了一个包子。
黄柏见状,又递给他几个:“慢些吃。”
那乞儿抬手接过,又道了句谢。
“青州如今早已在突厥人手中,你是怎么来的汴京?”
他低着头认真地吃着,口中语句含糊:“明将军何时回来,这些事我只能告知他。”
他话音刚落,黄柏便听见前院传来声响:“应是二殿下回府了。”
那乞儿忙将手中的包子放下,又艰难地将口中食物咽下,这才站起身。
黄柏见他神情迫切,便朝外走去:“我带你去见二殿下。”
……
明砚舟已听陵游说了此事,他快步走进中堂,还未曾落座便见黄柏领着一人前来。
仔细打量着那人的眉眼,只见其上脏污一片,瞧不分明。
而那乞儿看见明砚舟,眼睛顿时亮起来,他走至堂下俯身拜倒:“草民吴钦扬参见明将军。”
明砚舟听清他的名姓,倒是想起了些旧事,青州有个世家大族,便是姓吴,族长吴誉乐善好施,在当地极有威望。
吴钦扬抬起头:“家父乃是青州吴氏吴誉,叶将军与您镇守青州之时家父尚在人世,之后您重伤昏迷,叶将军背负通敌叛国之罪。但青州百姓俱不信他会通敌,故由我父亲执笔写了这封万民书,落了青州百姓的名姓,由草民带来汴京。”
他从怀中取出那份文书,十余年前的字迹到如今也未曾模糊。
明砚舟视线垂落在那纸上,心中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