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分辨声音起处,似是北侧高崖下。
拨开荆棘,行到崖边,却不见有人。
又听不知是胡一左还是胡一右喊道:“再不放咱们出来,我可要骂你们祖师啦!”
声音沉闷,似从地底传来。
三人大为惊奇,仔细搜索,才见到条陡峭的小路。
沿路攀下去,到得个平缓处,却见草丛中露出个五六尺宽窄的洞口。
趴在洞口一瞧,胡氏二人正在其中。
几人见那洞口满是青苔,显然是天然生成,绝非人为所挖的陷阱,先松了一口气。
向二人一问,才知他们方才循着蛙声,下到这里。胡一左只顾着捉蛙,一脚踩空,先跌下去。
胡一右抓住他的一只脚,也被带了下去。
好在那洞虽深,洞底却厚厚的覆了一层枯枝败叶,才没被跌伤。
二人曾落入承天群道挖设的陷阱,险些被活埋,只道旧事重演,便破口大骂。
这洞有三四丈高矮,底下倒有丈许宽窄,四壁寸草不生,形似一口天然生就的石井。若无外人相助,万难攀援而出。
姚飞我自洞口垂下白绫,将二人拉了上来。
二人无端吃了一回苦头,又想起冯一山曾说山上鬼魂作祟之事,一刻也不想多呆,嚷嚷着要去别处。姚飞我便领着他们下山。
黄若道:“姚姐姐,山下拉车的那两匹马没人照管,你们骑去吧。”
恋恋不舍地送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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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个下午,黄若在山顶忙碌。
米入斗想要帮忙,她哪里肯依,只说他身上有伤,将他按在山洞里休息。
天色渐晚,米入斗躺得气闷,起身行出来,见黄若坐在一块青石上。身旁放着一大堆栗子,正心不在焉地剥着。
纤柔的身影映着红日,流动着一层薄薄的光晕。
米入斗心中一荡,在她身边坐下。黄若明净如玉的脸上,忽的漾起一层动人的霞色。
二人重逢已有数日,此刻才得闲暇独处。黄若本有满肚子的情话要说,可矜持乃是少女天性,却羞于启齿。
米入斗拿起一枚毛栗,帮她剥着。
默默剥了半晌,黄若捏着一枚毛栗球,轻轻道:“开口,你快点开口!”
米入斗道:“我帮你。”
接了过来,在石上搓了搓,将硬刺搓掉。
“波”的一声,捏开了个口,又给回黄若,道:“栗子开口啦!”
黄若涩然一笑,转过头去望着夕阳,问他:
“咱们那天被豹子围住了,你为什么拼了自己的命,也要救我?”
米入斗有些不好意思,道:“咱们学武之人,岂能见死不救!”
黄若道:“若不是我,而是旁人,是你的上官师妹、是糊涂兄弟、是坏脾气的滕婆婆,你也一样的救么?”
米入斗道:“一样的救!”
黄若失望之色如一抹轻烟,乍现即隐,道:
“你那天救我,便只为了这些好汉义气么?”
米入斗道:“我……我不忍心让你死。我虽死了爹娘,可还有师父把我养大。你从小没人照顾,比我还要苦。”
黄若点了点头,轻启樱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米大哥,你怜惜我,小妹谢过了。还有呢?”
双眸映着落日,犹如晨星般闪亮,静静地期待着。
米入斗挠了挠头,道:“还有?当真没有了。”
黄若脸上笑容渐冷,拾起了一颗毛栗球,往脚边摔去,幽幽道:
“傻栗子、笨栗子,死硬死硬的臭栗子,你当真不想开口?”
米入斗忽的恍然大悟,脱口说道:
“我怎么舍得你死!我还想和你呆一辈子。”
黄若轻轻“呸”了一声,明如秋水的眸子里娇羞无限,道:
“磕磕巴巴,我不想听你说。”轻轻倚在他的胳膊上。
额角的温度,漫上了他的心头。
米入斗自金溪县初遇黄若,便对这明艳稚真的少女一见倾心,此后二人数次朝夕相伴,万里同行,情意日增。
但他深知自己武功低微,身无半点本事,哪里配得上她?是以深情内敛,从未敢有半点表露。
直到此刻,二人互通心曲,他长久以来憧憬终成现实,欢喜得脑子好一阵眩晕,一动也不敢动,只怕自己稍稍抬下手指头,便会从这场美梦中醒来。
夕阳慢慢沉进暮霭中,只留下最后一抹弯钩,悬在远处群山之上。
米入斗偷偷瞧了一眼黄若,却见她也正凝望着自己。
二人皆低下头去,米入斗道:“黄姑娘……”
黄若眼中情意流转,微嗔道:“怎么还叫我黄姑娘?”
米入斗道:“那我叫你什么?”
黄若道:“随便你怎么叫,小猫小狗,只要不是‘黄姑娘’三个字,我都喜欢。”
米入斗手轻轻地抚过她的发梢,道:“若儿。”
黄若轻轻应道:“哎。”
长长的睫毛一颤,脸上掠过一丝愁苦之色,道:
“我小时候,爹爹妈妈就这么叫我,后来他们……
再后来,姚姐姐叫我小猴子,别人叫我小花子、小混蛋、小毛贼,什么都有。
可就再没有人这么叫我了。你能这么叫我,我真开心得紧。”
米入斗想说句笑话逗她开心,指着天边,说了句干瘪瘪的笑话:
“你瞧,这个咸蛋黄快给山吃进去啦。”
黄若漫不经心地道:“豉油山这名字多难听,咱们在山上看咸蛋黄儿,就叫它咸蛋山好了。”
夕阳慢慢收敛了光芒,挣开层云的羁绊,沉了下去。
暮云合璧,星月不灿。
回到山洞,点起一堆篝火,说了一会儿话,便各自安睡。
睡到中夜,一阵咚咚的鼓声隐隐传来,米入斗登时惊醒。
微光中见黄若早已醒了,神色慌乱,道:
“呆栗子,这地方有……真的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