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苏媚在牢中见过南湘后，整只狐一言不发。
    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埋头，苍老的面容上流下一行清泪。
    她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终究只是发出了几个不完整的音节。
    她这一生，做过最正确的事是第一次遇见孟臻就给他下了情蛊，最后悔的事也是给孟臻下了情蛊最终还失了心。
    这情蛊连同决明珠都是她从狐族盗走的。
    她有苏媚是狐族这一代中最具灵性最有天赋的狐狸，也是狐族千百年来第一只修得九尾的狐狸。
    但她仍不满足，她追求这三界最强的力量。
    后来她偶然得知若是能抽取一界龙脉化为己用，必能得到至高无上的力量，三界无人能敌。
    妖界有妖帝和少君在，她无法考虑，仙界暂时去不了，所以她将目光对准了凡界。
    筹谋许多年，她引诱了她的一个狐族好姐妹一同将决明珠盗了出来，至于情蛊吗顺手牵羊罢了。
    有了决明珠，她就可以更好地隐藏自身的气息，也可以在龙脉庇护的皇宫生存不至于被道门和妖界的人找到。
    只是在来到凡界的没几天，由于对决明珠使用不熟练，她身上的妖气泄露了，立即引来了一名年轻道士。
    这名年轻道士身着一件蓝灰色道袍，手中举着剑，自下而上一张脸俊逸不凡，剑眉星目，自带一种阳刚之气，是她喜欢的类型。
    可惜这道士望向她的眼神太冷了，却不像别的道士那般嫉恶如仇，对妖物深恶痛绝。
    他的漆黑的眼眸平静如水，看起来似乎掀不起一番波澜，让人想将他眸中的清水搅浑，生起波澜。
    有苏媚起了坏心思，她将情蛊悄悄下了，红唇不经意间擦过男人的唇，将一句问话问得十分勾人：
    “你为什么要追我？”
    道士却仿佛并未上钩一样，回答地极其实诚，双眸依旧平静如水。
    “我要看着姑娘，以免姑娘行将踏错，危害人界。”
    有苏媚对于道士的回答颇为感兴趣，继续问：
    “若是我危害人界了呢？”
    “那归元必将将姑娘收服，押送回上清派，必要时会就地斩杀。”
    “呵呵呵，道长的心真硬啊～”
    有苏媚伸手点了点道士的胸，然后随同胡三娘一起继续逃了。
    离开时留下了一句话：“若是道长真能追到，那我便答应你不危害人界。”
    于是有苏媚就开始了与这道士上演你追我藏的戏码。
    连续你躲我藏追逐了一个月后，有苏媚没有继续了，而是顺势攀上了道士的腰，然后一整个抱住了他。
    “这么久了，还不知道道长姓甚名谁？难不成真叫归元……”
    “孟臻，道号归元。”孟臻闭上眼睛没有去看有苏媚。
    有苏媚呵呵一笑，双手扒着孟臻，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然后抽离手臂，一双美眸微挑：“原来是上清派的孟道长啊，我叫有苏媚。”
    语罢便又消失不见。
    孟臻没有看到有苏媚在离开前嘴角扬起了一抹笑。
    她知道情蛊的作用快发作了，她很期待，高冷正直的孟道长爱上一个人，或者准确来说是一只妖之后会变得如何。
    或者她只是想试验一下狐族留下的来自于已经灭族的巫族的情蛊的作用是否和传说中的一模一样。
    巫族情蛊，被中蛊者会在短时间内对施蛊者产生依赖，长此以往会爱上施蛊者，有自身意识，但会下意识地保护施蛊者。
    若是中蛊者伤了施蛊者会惨遭反噬。
    至于前往皇宫的计划可以推迟。
    孟臻望向有苏媚离开的背影，心口有些闷，他抬手捂住心口，眸中划过一丝不解。
    倏而，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盯着有苏媚离去的方向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会看着你的。”
    说完，孟臻施展道术追了前去。
    ……
    就这样过了半年，孟臻一直跟着有苏媚，见有苏媚没有害人，他放下了心中的警惕，然后和有苏媚在一起了，不知道是因为情蛊的原因，还是别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胡三娘因为理念不合，没跟有苏媚在一起，自己离开了。
    而后只剩下了有苏媚和孟臻。
    这半年来的生死相处，有苏媚发现自己从原先的想要探究情蛊的功效到真的入了情。
    她有些慌。
    在一次她跟胡三娘起争执时，她们二人的谈话内容被孟臻听到了一些。
    孟臻眸中的光黯淡了几分，低头，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了自己的袖子。
    不过有苏媚并没有发现孟臻已经发现了她的计划。
    孟臻一如往常为有苏媚洗手做羹汤，两人在一起有三个多月，至今只停留在牵手亲小嘴的阶段。
    孟臻一直克己守礼，认为只有夫妻才能发展实质性的关系，所以对于有苏媚的撩拨一直很克制很君子。
    他之前就对自己时不时地看到有苏媚痛心，下意识的保护她有些怀疑，没想到竟是情蛊么。
    但是，他还是想给有苏媚一个机会，给他自己一个机会。
    于是他一如往常地牵着有苏媚的手，跟她说起了未来：
    “我会看着你的，以免你行将踏错，危害人界。”
    再次听到这句话从孟臻口中吐出，有苏媚神色微怔，继而一笑，她双手勾住男人的脖子，吐气如兰：
    “那孟道长要好好看着我哦。我不会危害人界的。”
    要危害单是一界怎么能成呢？她有苏媚要做一件事就要趁感兴趣时做到极致，然后再狠狠舍弃。
    孟臻眉头微松，露出清清浅浅的笑容：“好。媚儿，我想我们可以先回上清派，我带你认识认识我的师父，师兄弟。他们人很好的。”
    闻言有苏媚瞳孔微缩，随即不敢去看他温柔坚定的目光：
    “等以后吧。”
    说完之后，她朝着孟臻留下一吻便匆匆跑开，提醒着自己不要陷入但还是清醒的沉沦。
    孟臻看着有苏媚离去的背影，伸手轻轻擦了擦自己的唇角，眼眸中柔情微微有些破碎，苦涩一笑。
    另一边的有苏媚也不好受，她只能拼命压下自己心头的悸动。
    先前想着情蛊功效探究得七七八八了，可以抛下他去实现自己的计划了，但是真到了这么一天，有苏媚还是有些舍不得。
    所以她尽量地往后拖，想要这温情的时间长一点久一点。
    她使尽浑身解数勾引孟臻，让他与自己发生实质性的关系，奈何某人不上钩，除了亲嘴还是亲嘴。
    有苏媚身为一只狐妖有些泄气了。
    所以她跑去逛花楼了。
    而后被孟臻发现了。
    孟臻头一次对有苏媚生了很大的气，这是自两人那次隐晦试探之后再一次心生芥蒂。
    虽然最后两人将这事一同说开了，感情也有了很大的进展，但是心中的芥蒂却怎么也消不除，只等来日生根发芽，再也回不不到从前。
    有苏媚曾一度想要就这样跟着心爱之人在一起，但看着手上的决明珠，想着自己千百年的修行的目标还是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姑且看着吧。
    孟臻还是带着有苏媚回了上清派，果然上清派的人都不看好两人。
    孟臻记得他师父跟他的谈话：“归元，你可想好了？”
    “弟子心意已决，若是出任何事，皆由我一力承担。”
    “你可知你真的承担得起吗？此女野心不小。”
    孟臻双手紧紧握着同他一起跪着的有苏媚，回头看她清浅一笑：
    “无论是何种结果，我都认了。”
    “若是她做出危害苍生的事，弟子会第一个出手，将其斩杀。”
    孟臻看向上清派掌门的眼神异常坚定，带着必死的决心。
    掌门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对于这个他先前颇为看好的徒弟有些头疼：
    “罢了。看来你被这妖女已经迷的不成样子了。”
    终究是情之一字最伤人，只期望此女不要辜负了他徒弟的一片真心。
    但是掌门这般想着心里越发没底，只能摆摆手：
    “归元啊，脱离了上清派以后的路你可想好了。”
    孟臻微微颔首，一只手紧扣着有苏媚：
    “想好了，不后悔。”
    掌门摆摆手随他们去了。
    就这样孟臻和有苏媚一起离开了上清派。
    对于上清派的种种，有苏媚还没有缓过神来。
    虽然孟臻在谈及她危害苍生时会毫不留情地将她斩杀，但是她能理解，只是心中仍是苦涩的。
    她本抱着玩玩的态度却不想自己已入戏太深，当了真。
    可是这些情感都是情蛊得来的，他这么好，这么重情重义的人，她不能耽误他。
    一切都该醒了。
    于是有苏媚启动了自己一直往后推迟的计划。
    双方终于在有苏媚指使熊妖灭了某个家族满门而恩断义绝，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有苏媚，你果真是一个狠心的女人！我一直以为只要能带着你同我一起，我看着你，你就能放下……”
    “我苦心孤诣，为了成为三界至强者我不惜筹谋千百年，怎么能轻易放下！”
    两人的情绪都很激动。
    有苏媚目光冰冷，提剑指着昔日的爱人：
    “其实，你能爱上我仅仅是情蛊的作用罢了。我从一开始都是在利用你，对你的感情只是玩玩而已。”
    语罢，有苏媚看到了一股剑气朝自己袭来，她微微侧身，突然感到钻心的疼痛，往后一看自己漂亮的九条尾巴被斩断了一条。
    而这刚好是被她的心上人斩下的。
    她来不及反应，只见眼前的男人扔了自己的剑，然后双手握着她的剑往自己的心口一送，一把刺进了他自己的心脏，眸光坚定冰冷：
    “我断你一尾，你刺我一剑。我们两不相欠。再见之后便是陌路，我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你。”
    有苏媚眸光微怔，闻言讽刺一笑，将剑抽了回去，也扔向了一边。
    她忽略了心口的疼意，双手捧着男人的脸，眸光冰冷，语气温柔似水：
    “孟道长，说我狠心，道长您又何尝不是呢？”
    孟臻冷眼看着她，眸中未生波澜，只是双手捂着心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但他却浑不在意。
    比起身上的疼，心口更疼。
    有苏媚见男人没有反应，眸光更加冰冷，心底松了一口气，但却愈发苦涩。
    她毫无眷恋地转身，将断尾送给了孟臻，冷冷道：
    “这断尾就赠予孟道长了。孟道长还是早日解开情蛊吧。小女子不想无关的情绪干扰着孟道长。
    我在帝京随时恭候孟道长大驾光临，将我这危害苍生的狐妖斩杀。”
    无人发现，有苏媚在说这一大段绝情的话语时，捂住心口的手是颤抖的。
    她苦笑，果然是爱上了，可是走到这种地步不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吗？
    有苏媚没有去看孟臻，而是拾起自己的剑，一步一步消失在孟臻的视线中。
    后来啊。
    有苏媚因为断尾伤了元气闭关养伤修炼了几十年。
    再次出关后她结识了元清让，然后双方狼狈为奸，共同筹谋。
    因为断了一尾，虽然再次修回了一尾，但是有苏媚的妖气难以掩藏，就算是决明珠在皇宫中也很难办。
    于是一人一妖盯上了洛家的传家宝。
    洛家被灭，有苏媚成了皇帝的宠妃。
    三年前，孟臻找到了有苏媚。
    昔日爱人拔刀相向。
    孟臻收了有苏媚的断尾但没有用这断尾解开自己的情蛊，而是任由情蛊反噬时日无多。
    他这一次是想亲手斩杀有苏媚的，有苏媚没有反抗，被孟臻刺了一剑。
    然后元清让给孟臻来了一掌。
    有苏媚对孟臻还是下不了狠手，在元清让提议将孟臻杀了的时候被有苏媚制止呵斥。
    孟臻最终被有苏媚关了起来。
    她决定等她大业已成，也许孟臻就不会离开她了，或许他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主要是这二十年的遮掩妖气，与元清让一起残害忠良，盗取龙脉，让有苏媚的精神愈发失常了。
    所以她开始自己骗自己。
    殊不知没等几天，孟臻在她的专属牢房中已经死了。
    她未想到这一次孟臻是来道别的，为他这段孽缘做个了断，可惜失败了。
    但他算到有苏媚终究是不会成功的，而且三年后他的徒弟会来帝京，所以最后他释然离去。
    而有苏媚知道孟臻死后，更疯魔了。
    既然人已死，那更要完成自己的大业。
    可惜最终功亏一篑，她自己落得个苍颜华发被关妖界牢狱的下场。
    在牢狱里，记忆是愈发不清晰了，回想自己的一生，发现只有同孟臻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最快乐幸福的。
    可惜被自己亲手打碎。
    她果然是不配得到幸福的。
    她日复一日地承受着蚀骨钻心之痛，对于自己的绝世美貌不再，也漠不关心。
    只是想着如此了却残生也是极好的。
    后面见了孟臻的徒弟南湘，从她口中了解到孟臻一直未将自己放下，也从未怨过自己，只是恨自己不能将其拉回来。
    所以他没有用她的断尾解毒，所以因为情蛊的反噬，只能慢慢等待生命的消散。
    难怪他那一次恩断义绝没有趁机就将她斩杀，难怪再一次见面他变得如此消瘦……
    原来如此。
    已经许久未落泪的有苏媚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抱头大哭。
    哭过之后，她仿佛看到了那道清俊的身影，有苏媚释然一笑，嘴中轻轻说着：
    “一尾仍是不够的。我所有的尾巴都给你，你能原谅我吗？”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苏媚低头，神情落寞：
    “罢了，不原谅也好。你说的对，我是一个狠心的女人。”
    话落，她突然发狠，将自己的尾巴露了出来，由于没有工具，一口一口地咬断自己的尾巴，感受着生命的流逝。
    她想，一直待在牢里荒芜一生终究是太孤单了。
    尾巴一根一根落在地上化为云烟。
    而有苏媚整个人慢慢地虚弱地躺在地上，嘴里含着血，癫狂的双眸突然变得平静涣散。
    她不知，那一次为他种了情蛊，终究也算是为自己种下了。
    情蛊入情情难忆，往事不可追，终究是苍颜白发终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