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沈熠得知赵的这道旨意后,还是忍不住向玄彻吐槽道:“师兄,你说说那位到底怎么想的,世人不都说‘眼不见,心不烦’吗?他怎么就反其道而行之呢?”
玄彻存心看沈熠的笑话,化用了先贤的话道:“小师弟,我非那位,安知那位之心思?”
“算了,爱咋咋地,不让走我就不走了。”沈熠只能无能狂怒,换了个话题道,“师兄,待会儿陪我去趟济世堂如何?对了,我这里还有一本讲解针灸之术的针经,师兄可感兴趣?”
“小师弟,有事就说事,别一直想着诱惑我,我可不是那种人。”玄彻傲娇地哼了一声。
沈熠嘿嘿一笑,随即吩咐陈志去准备马车。午时刚过,他带着芸儿和姜姝和玄彻出发了。其实,他本不想让姜姝走动的,但姜姝再三强调她是一名护卫。无奈之下,沈熠只得同意了。
自从上次坐马车去济世堂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一路上,姜姝显得颇为兴奋,倒让沈熠近来压抑的心情有些畅快,不停地与两个丫鬟闲扯,时不时还会取笑玄彻不解风情,说玄彻宁愿与陈志坐在车厢外面,也不愿坐进车厢里,可玄彻只是微笑着说怕打扰沈熠做坏事。
沈熠也不反驳,挑衅似的紧紧牵着芸儿的手,当着玄彻的面就亲了一口。
济世堂近来非常热闹,给人的感觉不是医馆,而更像是酒楼,每天都有许多人来往进出。他们都收到了慕容平的信,想要加入以慕容平为首而创建的“圣朝医者协会”的。遗憾的是,这个协会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加入的,必须先经过三轮考核,除了必备的医学理论、行医实践外,还要考核医者的医德伦理。由于受到长久以来的流派的影响,许多人都淘汰在了第三轮。因此,这些人对慕容平提出的“医德伦理”考核表达了质疑和不满,但当慕容平以身作则并以实际行动证明后,他们又羞、又愧、又激动地地离开了济世堂,并为济世堂做了大量宣传。
午时中,沈熠等人来到了济世堂,此时正好轮到一个名叫“长孙卓”的年轻人参加考核。沈熠此前也没见过这种考核场景,便悄悄地躲在一旁偷看。
坐在上首负责考核的除了慕容平外,还有两人沈熠也认识,他们便是关杞和左序。至于其他四位,沈熠从未见过,想必是慕容平新找的人吧。既然能跟关、左两位坐在一起,看来他们的身份也不简单,应该也是些有真才实学,且德行很不错的医者。
“长孙卓,你说你的医术都是家传的,又是京畿道的人,可老夫从未听闻京畿道有学医的长孙家,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左序喝了一口茶,沉声问道。
“回先生,学生的医术不是治人的,而是治禽畜的。”长孙卓憨厚地笑了笑,如实答道。
“噗……”慕容平刚喝了一口茶,听到这个回答,瞬间喷了出来。他记得自己并没有给学习这种医术的人写过信啊,也不知长孙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竟然跑来参加考核了。
关杞咳了一声道:“长孙卓,不知你是否方便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济世堂在考核的事的?”
长孙卓脸色一红,激动地道:“回先生,学生隔壁村有一名被淘汰的医者,学生听他说,济世堂选拔的人不分贵贱,不问出身,只要有真才实学,就可以来参加考核。即便是不幸被淘汰了,济世堂也会分享一些自己从未涉猎过的医术知识。学生虽然自幼学习如何医治禽畜,但家父所学也有限,教不了学生多少,学生的医术也一直没办法得到提升。今年三月,学生村里养的鸡全都患病了,基本上全死了,后来连村里的人也被感染了。村长报给县里,知县老爷派了人下来,匆匆看了一眼就走了,说这是‘鸡瘟’,没法治的,只能就地掩埋。学生不信这个邪,翻了家里留下的医书,可一直找不到治疗的办法。无奈之下,这才来了济世堂,希望各位先生能帮帮学生,救救村里养的鸡,也救救村里的人,学生给各位先生磕头了!”
躲在暗处的沈熠听到长孙卓的话,第一时间就怀疑所谓的“鸡瘟”便是他前世时听过的禽流感。但是,在他前世的历史记载中,早在先秦时就有治疗“禽流感”的方法了,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圣朝怎么会没有办法解决呢?这怎么都不太正常,于是忍不住走了出来,直接道:“说说你们村里的鸡患病后都有哪些症状。”
“见过东家!”慕容平急忙施了一礼道。原本听完长孙卓的话,他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没想到沈熠竟然“从天而降”了,这怎能让他不觉得欣喜。同时,他也暗暗庆幸,幸好自己遇到了沈熠这个天大的贵人,要不然,现在还有没有济世堂都不一定。
“见过沈爵爷!”关、左两人及其他四人也跟着施了一礼道。他们已经从慕容平的口中得知,成立“圣朝医者协会”是沈熠的主意,而沈熠除了是济世堂的东家外,还有其他身份,如镇国侯府的三公子、九公主未来的驸马、皇帝陛下亲封的同安县子。
“慕容掌柜、还有几位先生,大家不必多礼,放松一些,我们还是说正事吧!”沈熠道,接着又看向长孙卓,让他仔细说说“鸡瘟”都有哪些表现以及他们当时是如何应对的。
长孙卓虽然不知道沈熠是谁,但他听见了“沈爵爷”三个字,知道沈熠的身份非同一般,道了一声“是”后,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临了又愤愤地指责了一通当地知县。
根据长孙卓的描述,他来自京畿道京都府下辖的同安县刘家村。自圣朝立国以来,村里的人便以养殖为生,通过贩卖鸡、鸭、鹅等家禽的肉和蛋赚取银子。
今年年初,村里的家禽不知怎么回事,一夜间突然发病,不仅采食量和饮水量急剧下降,而且很快都病死了。尤其是蛋鸡,患病后产蛋量急剧下降,甚至停产。病鸡的体温明显升高,精神极度沉郁,鸡冠、肉垂和眼睑水肿,鸡冠和肉垂发绀,呈现紫红色或紫黑色,爪部鳞片出血、呈现紫黑色。有的病鸡甚至出现神经症状,表现为共济失调。
发现这种情况后,村长刘仲连夜叫来了村里唯一的兽医长孙卓。经过一番检查,长孙卓也有些束手无策,又折回家翻看家里传下来的医书,结果什么发现都没有。
刘仲无奈之下,只能带着村人连夜赶赴县里。城门刚一打开,他们就一窝蜂一般地涌到了县衙,纷纷向知县涂曙诉苦。吵嚷了好半天后,才让刘仲开口,向涂曙禀明了此事。
涂曙本是个平庸的人,在知县任上一待就是十二年,如今年近半百,早已没了再上一步的心气,故而听到刘仲的禀报后,随便指了一名县里的先生,让他去刘家村调查一下。
县里的先生来到刘家村后,简单地调查后,对刘仲道:“刘村长,贵村禽类所患的乃是‘鸡瘟’,此疾向来无法医治。目前看来,只能将患病的鸡群就地掩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至于村民们,已经患病的,赶紧圈禁起来,不要让他们与未患病的村民接触;能离开此地的就尽快离开,莫要留在这里等死。”说罢便一刻不敢停留地回了县里,像是害怕自己也染上。
听到先生的话,一众村民都陷入了为难。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刘家村就是他们的根。如今遇上这等事,若是离开的话,那他们的根就没了;可要是不离开,任凭“鸡瘟”这样发展下去而无法解决,他们的根可就断了。不甘心的刘仲又跑到县里,花重金请了三名先生来刘家村帮忙诊治。三名先生看过后,给出了同样的看法。或许是天性良善,其中一名先生退还了诊金,并告诉刘仲,目前这种情况,京都的先生或许有些办法。
值此之时,长孙卓听说了济世堂考核的事,于是向刘仲说明了自己的想法,便一路徒步赶来了京都,终于等到了自己参加考核的这一天,这才有机会将自己的难处说了出来。
听完长孙卓的叙述,沈熠不禁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既然好几位先生都认定你们村的家禽患的是‘鸡瘟’,那你们为何不按照应对瘟疫的通用方法缓解困境呢?圣朝立国时间虽然较短,但有记载的瘟疫可有三次,你们就不能借鉴吗?”
长孙卓张了张嘴,可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默默垂下了头;关、左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慕容平一脸惭愧地看向沈熠,犹豫再三后,戚戚地道:“东家,在下此前跟您说过,‘我朝医家流派众多,各派为了不使自己的医术外传,药方向来是师徒口授相传的。时间一久,好些药方都失传了。’对于医者而言,能够治疗瘟疫,此乃莫大的成就,因而在这一方面留下的药方就更少了。方才您提到的三次瘟疫,最后一次就是先祖父主治的。他老人家当时准备等百年之时将药方留给先父的,可骤然间一病不起,这个念头也断了……”
沈熠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虽然民间常说“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圣朝的“门派政治”已经荒谬到了这种地步,连以“济世救人”的医家都被腐蚀了。他不由得看向身后的玄彻,见玄彻只是苦笑着以示回应,便明白了自己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重重地叹了口气,沈熠严肃地问道:“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让你组建医者协会,并且要求你们互相交流、分享彼此之间的行医经验了吧?你们是医者,不是武者。身为医者,你们的职责是‘救死扶伤’,而不是藏私。像瘟疫这么严重的病,你们竟然还要藏私,我是真的不明白,你们到底在图什么?还对得起你们帽子上的圆牌眼睛图案吗?”
听到沈熠这般近似呵斥的话,以慕容平为首的几人脸上都露出了愧色,默默地低下了头。
慕容平摘下了帽子,摸了摸上面的圆牌眼睛图案,一狠心将其取了下来。沈熠的话振聋发聩,令他顿觉无地自容。扪心自问,他以前的所作所为确实对不起这只“眼睛”。
关杞见状,也默默地重复了一遍慕容平的动作。左序本想阻拦,犹豫了一下,连他自己也照做了,另外四人见状,也都红着脸相继摘下了自己帽子上的圆牌眼睛图案。医家“四诊”,“望闻问切” ,其中,“望”位于首位,是医者最为重要的诊断手段,“望”用的就是眼睛。因此,自医家问世以来,眼睛图案便成了医者的标志。此刻,这几人纷纷摘下自己帽子上的“眼睛”,就是在表示自己配不上医者的“先生”这一尊称。
沈熠见时机差不多了,拜托玄彻和芸儿到马车上取来了三件东西:一本《子午流注针经》、一只与他齐高的针灸铜人及一副银针。
“慕容掌柜,这本讲解针灸之术的针经是我答应你的,今天我带过来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沈熠将《子午流注针经》递给了慕容平,有些不悦地道,“我也不知道让你办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但是,从今天的实情来看,此事必须尽快推行,而且选拔的人必须可靠。”
“东家放心,现在只是此次考核,后天就结束了。之后,在下会与几位先生进行第二轮考核。”慕容平一脸惭愧地道。沈熠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了他去办,可到现在他还没有做出成绩来。最让他羞愧的事,沈熠作为一个局外人,竟然能这么犀利地看到圣朝医者长久以来就存在的隐患问题,而他们这些被尊称为“先生”的人却看不明白,这简直是在打他们的脸。
“那就行。我还是那句话,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尽我最大的努力帮你提供。但是,如果你办不好事情,我可以去找其他人来办,你只管负责好济世堂就行。”沈熠严肃地道。
“在下定当竭尽全力,绝不负东家所托。若在月底之前还不能将此事办妥,在下今生就绝不再行,让慕容家的医道就此断了。”慕容平也发了狠,直接赌咒发誓道。
沈熠见慕容平这般表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转身接过玄彻手中的针灸铜人,对慕容平道:“这是一只针灸铜人,是我七师兄亲自打造的。高度跟成年男子一般,胸背前后均可以开合,体内雕有五脏六腑等器官,与真人生理结构一致,且四肢及内脏均可拼拆。外表镂有三百五十四个人体穴位,旁用金字标明穴位名称,并以黄蜡封涂铜人外表的孔穴,其内注水。如取穴准确,针入而水流出;取穴不准,针不能刺入。之前听关先生说,‘你家的针灸之术可是独一无二的’。因此,我也想让你看看,这些脏腑器官及穴位标注是否准确。若是无误,这只铜人日后就留在济世堂,作为你针灸教学的模型和测试医者针灸能力的工具,如何?”
慕容平早已看到了玄彻捧着的这只铜人,又见上面有穴位标注,已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此刻听到沈熠的话,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急忙走上前来观察。按照沈熠所说的又测试了一遍各种功能,直呼此乃“医家圣物”。其他几位先生的针灸之术虽然不入慕容家的家传绝学,但也多少涉猎过,也能看出个大概来。等他们一一以银针测试过之后,对沈熠的敬佩又加深了许多,有对沈熠不愿从医的举动感到莫大的遗憾。
“东家,这么珍贵的东西,您真的愿意给我吗?”慕容平激动到口不择言,嘴瓢者问道。
“不是给你,而是给你们这些愿意加入医者协会,并且愿意互相交流、分享彼此的行医经验的医者们,明白了吗?”沈熠郑重地提醒道。他也知道这件东西无比珍贵,生怕慕容平控制不住欲望,走上了自己不愿看到的路,最终害了自己,甚至连累了慕容家的名声。
“在下失言了。”慕容平施了一个大礼。他刚才已经听出了沈熠话中的警示之意,不禁心生感激,向沈熠保证道:“东家放心,在下决然不会自误,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明白就好!”沈熠点点头道,“我还有一本《铜人腧穴针灸图》,等写好之后,就让容儿拿给你,当作你教习弟子的教材吧。你们也要做好总结,日后行医,绝不能再有藏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