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熠的印象中,沈煖还是头一次以这种语气和神态跟他讲话,这让发誓要做宠妹狂魔的他一时间有些找不着北,急忙保证道:“这是当然,三哥绝对不会忘的。”说罢,他像是要安沈煖的心,指着一旁的莲儿道:“让你这丫头做个见证,我要是失信了,下次由你责罚!”
对此毫无心理准备莲儿被沈熠这么一指,紧张地睁大了眼睛,怯怯地道:“奴婢记下了!”
随后,兄妹二人一起吃了午饭,又闲聊了一会儿,沈熠这才挺着肚子回了自己的梧桐院。
芸儿还在忙着收拾东西,沈熠也不想打扰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来找赵文秀聊天了。或许是因为很快就要天各一方了,这对小情侣颇为珍惜这难得的时间,一聊起来便停不下来。两个人或说些小时候的囧事,或畅想着未来的生活。说累了就互相依偎在一起,听着彼此的心声。直到晚饭时分,两人才牵着手来到了膳厅,在专门隔出来的小房间内共进晚餐。
晚饭后,沈熠叫来了陈志,让他将沁儿、聂芝和薛含三人的脱籍证明和新的照身帖送到聆音楼和丽人坊去。至于易家五人,除了徐立英和易茗外,其他三人都没有给。徐立英年纪大了,让她早些摆脱家奴的身份,也算是自己的一点善心;易茗是他选中的掌柜人选,若是还顶着家奴的身份,日后有些事不太好办。至于易山夫妇和易风,先考验一段时间再决定吧!
陈志离开后,沈熠来到了紫竹院找沈泓,想问问朝中近来的情况,尤其是山南道的盐税一事。按照方迁之前的说法和他的推测,圣朝如今的税制改革或许已经遇上了瓶颈。父子俩一直聊了一个时辰,沈熠这才起身告辞,毕竟沈泓明早还要参加朝会,需要充足的睡眠时间。
接下来的几天,沈熠除了和赵文秀、沈煖两人聊天玩闹外,便一直躲在书房里写写画画,哪里也没去。直到六月十四日申时,他才胡子拉碴地打开书房门,带着玄策和陈志直奔皇城,凭着手里的金令箭,畅通无阻地见到了赵真。这对未来的翁婿躲在永安殿里嘀咕了两个时辰,除了这两个当事人外,没人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
圣历开文十年六月十五日,阳光明媚,清风徐来,或许是由于今天是沈熠与赵云溪喜结良缘的大喜日子,就连天气也较往日温柔了许多。这天一早,整座镇国侯府张灯结彩、热闹异常,上至沈泓和柳含烟这对当家人,下至大门口迎来送往的门吏,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辰时刚过,沈熠就在芸儿不断的催促声和外面的吵闹声中双重打击下不情不愿地起了床。用香皂仔仔细细地洗了澡,换上宫里送来的吉服,戴上象征身份的鱼符、玉佩和发冠。这副皮囊原本就不错,再经过刻意的打扮后,焕然如天神一般,将芸儿迷得神魂颠倒的。
“少爷,您今天真好看!”芸儿苦思冥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尴尬的称赞的话。
“这叫什么话?我又不是女儿家,怎么能叫好看呢?”沈熠哼了一声,皱着眉头吐槽道。
芸儿仔细地帮沈熠戴上香囊,嘻嘻笑道:“少爷虽然不是女儿家,但却比女儿家还好看!”
“你这丫头。”沈熠无奈地道,“够了吧,这身上戴的东西也太多了,我都不会走路了。”
正在两人说话间,一名小丫鬟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偷偷地递给允儿,又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芸儿脸色僵了僵,扫了沈熠一眼,有些苦恼地挥了挥手,示意那个小丫鬟下去。
“怎么了?”沈熠见芸儿刚才的脸色变了变,又看了他一眼,猜想肯定与自己有关的事。
“回少爷,郡主殿下不在屋里,这是她给您留的信!”芸儿表现得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将手里的信递给了沈熠,并照实转述了刚才那个小丫鬟告诉她的话。
沈熠闻言,急忙打开信封,看到里面的内容后,心里不禁有些酸楚。正如他猜想的一般,今日一早,趁着人来人往,没人注意,赵文秀留信一封,带着彩云偷偷地回王府了。
芸儿多少也猜到了信里的内容,摆了摆手,示意其他服侍的人都出去,这才轻声安慰道:“少爷莫要伤怀。郡主殿下想来也是不想让您感到为难,这才不辞而别。不过,这也许也是最好的选择,您想想,若是让郡主殿下看见您身着吉服的样子,她一定会难过的。”
听到芸儿的劝解,沈熠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屋外传来了沈煜呼喊他的声音。
“三弟,准备好了吗?我们该出发了!”沈煜笑着走进房内,看着打扮如此陌生的沈熠,愣了片刻后方道,“吉时已到,娘让我过来告诉你一声,该出发去接亲了,可别耽误了时辰。”
“二哥,都准备好了,我们走吧!”沈熠强装微笑道。事已至此,他即便再伤怀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收拾好心情去见赵云溪呢。总不能由于他的问题,导致这两个女子都不开心吧!
辰时中,沈熠喝过沈泓所敬的酒,又向沈泓和柳含烟拜了一拜,在一阵嘹亮的锣鼓声中,镇国侯府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他们的目的地是赵云溪册封公主时所在的礼会院。
沈熠走后不久,赵文秀在沈煖的陪同下,从侯府的大门后走了出来。看着沈熠渐渐消失的背影,她的眼眶突然泛红。但在沈熠大喜的日子里,她还是强行压制住了自己悲伤的情绪。
“郡主姐姐,你还好吧?”沈煖走上前来,轻轻地握住赵文秀的手,不忍地道。她自幼与赵文秀熟识,两人相交甚深;又是第一个知道赵文秀喜欢沈熠的人,自然有着更深的感情。
“煖儿,我没事。”赵文秀摇摇头,自顾自地道,“他走了,我也该回去了,你多保重!”说罢向沈泓和柳含烟施了一个福礼,这才带着彩云,在王府卫队的保护下,落寞地回了王府。
望着赵文秀的马车渐行渐远,柳含烟的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也不知那个傻儿子给这位身份尊崇的郡主殿下喝了什么迷魂汤,竟将赵文秀拿捏得死死的,这实在令她想不明白!
礼会院中,赵云溪正襟危坐,静静地等着沈熠前来。回想几个月之前,她还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公主,甚至连及笄礼都没有举行过。可现在,她不仅有了正式的封号,还要嫁给一个自己很满意的人。这种对比强烈的人生变化,让她直到此刻都有些不敢相信。或许正像赵宸昨晚跟她说的一样,沈熠乃天降福星,与其亲近友善之人,必将受到上天眷顾。
巳时二刻,沈熠及迎亲队伍终于来到了礼会院门口。上次来这里还是参加赵云溪的公主册封仪式,今天来却是要娶赵云溪回家了,真的是人生际遇千百种。
“三弟,下马吧,我们该‘催妆’了。”沈煜拍马上前,对正在发呆的沈熠道。他虽然还没有成亲,但毕竟是礼部侍郎,多少也熟悉这些婚丧嫁娶的规矩。所谓“催妆”,指的是亲迎时,男方催请女方妆饰上车的仪式。这种习俗在圣朝盛行一时,并在各个社会阶层广为流传。发展到后来,甚至衍生出了现场作“催妆诗”的习俗。
沈熠虽然对这些习俗不甚了解,但好在有沈煜在一旁提醒,他只需要“听命行事”即可,于是乖乖地翻身下马。这时,其身后以沈煜为代表的一众迎亲队伍齐声道:“新妇子催出来!”接连大喊了好几遍后,礼会院的大门还是没有动静。无奈之下,沈煜只得出面,略一思考后,作了一首“催妆诗”:“同安公主贵,出嫁五侯家。天母亲调粉,日兄怜赐花。催铺柏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不一会儿,礼会院的大门终于开了。紧接着,只见一顶由八人抬着的四面缀着五色香囊的七宝步辇出现在沈熠等人面前。在阳光的映照下,步辇上的金丝流苏和珠宝浮动流光溢彩,所过之处,空气中也散发着奇异的香气。步辇上跪坐着一名身形苗条的女子,她正是赵云溪。只见她头戴一顶青色帷帽,身着一整套深青色吉服,甚至连鞋袜也是深青色的。步辇后面是一长串马车,为首的自然是赵云溪前往同安县所乘的,后面十数辆则拉着皇室为赵云溪准备的嫁妆,如以珍珠串成的连珠帐,以鸟骨制成的御寒帘,以七宝合成的鹘鸠,绣有三千鸳鸯的神丝绣被,以羽毛装饰的翡翠匣以及太宗皇帝临朝时周边四国所献的五色玉器什盒、金麦银米、百宝圆桌和琉璃水晶玳瑁床。这些奇珍异宝都来自那座名为“百盈宝库”的皇家内库,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在沈煜的指导下,沈熠将赵云溪扶上马车,又亲自驾车,绕着礼会院跑了三圈方才停下。
“好了,三弟,我们该出发了!”沈煜上前解释道,“下一个环节是“障车”,我们要先行一步,到同安县附近等着九公主;至于九公主,自然有有司负责,你就不用考虑这事了。”
沈熠恍恍惚惚地翻身上马,朝着同安县而去。这些规矩他根本不了解,只能被动地接受。
午时整,在沈熠的迎亲队伍走后不久,赵云溪的送亲队伍也启程了。坐在马车里,听着身后载着嫁妆的马车发出的咯吱声,她突然释怀了。那个困了她十七年的皇宫,虽然有时会觉得冰冷而孤寂,但也有温暖和疼爱。最重要的是,她在那里遇见了那个对她很好很好的人。
申时初刻,送亲队伍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原来是沈熠的迎亲队伍在此等候。按照沈煜的介绍,在快要到达新郎的家时,新郎一方便要派出自己这边的人堵在路中间,挡住新娘的马车,不让其顺利通行过,此之谓“障车”。这时候,新娘一方需要赏些酒食,并且做一篇“障车文”,然后才可以通行。
赵云溪知道这是正婚礼必有的环节,也就不怎么在意,吟诵了一首提前备好的“障车文”:“两家好合,千载辉光。儿郎伟,且子细思量,内外端相。事事相称,头头相当。”
“三弟,这位九公主的文采不错啊。这么短的时间,竟能想出这么妙的句子。”直爽的沈煜不禁称赞道。若是让他知道这是赵云溪“作弊”得来的“障车文”,不知会是何表情。
“二哥,你好歹也是高中三甲的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认输呢,不妨再作一首诗,涨涨我们的气势也好。”沈熠这时也玩心大起,跟着起哄道。
“说的也是!”沈煜不自觉地点点头道。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像沈煜这种以书为伴的人,本就不会甘心自己的诗词被人比下去,再加上沈熠一起哄,立马便沉思起来。
沈熠一看,顿时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也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到同安县,若是任由沈煜在半路上沉思作诗,万一误了吉时,那可就不妙了,因而只得劝沈煜边走边想。
走出了两里地后,沈煜注意到了赵云溪的车队后面的行障,突然有了灵感,激动地拍了拍手道:“三弟,我想到了。这首诗是这样的:‘碧玉为竿丁字成,鸳鸯绣带短长馨。强遮天上花颜色,不隔云中笑语声。’至于名字,就叫《咏行障》吧!”
行障即可以移动的屏风,通常是皇族出游时所用的。它是从步障中截取的一幅,然后以一竿悬挑中央,竿下设障座,可以随所宜而置放,比帷和步障更精巧。赵云溪身为有着正经封地和封号的皇族在册公主,这种东西自然是不可缺少的。依据《圣律》,公主出降诸侯子嗣时,须由太常礼院制定出降仪式,由太仆寺提供厌翟车两辆,由殿中省准备圆、方偏扇各十六把,行障三具,坐障两具,伞一柄,大扇一对,团大扇两对。这些东西不仅是公主身份的象征,更表明了皇家对这桩婚事的认可。
沈煜作诗的事不过是漫漫长路上的一个小插曲,或许除了当事人外,其他人都不甚注意。车队继续有条不紊地前进,酉时初刻,终于来到了同安县的子爵府门前。
沈熠刚刚下马,便见玄封、玄硕和阿财三人迎了上来。几人几天没见了,纷纷寒暄起来。
“小师弟,路上没发生什么事吧?你这脸色……”玄封见沈熠神情不太对,紧张地问道。
“四师兄,一切无恙。”沈熠笑道,“我这是累的,骑了一天的马,颠的屁股疼。以前出门都是坐马车的,哪像今天这样。你也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我都快顶不住了。”
知道沈熠安然无恙,玄封也就放心了。至于沈熠所吐槽的路况,他也没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了,除了京都附近,其他地方的路不都这样吗?这条路还算好的,为了迎亲还专门修过。
“奴才给少爷请安了!”阿才这时终于有机会说话了,立马走上前来,恭敬地施礼拜道。
“不必多礼!”沈熠虚扶了一下,笑问道,“吩咐你的事情办得如何?有没有遇上困难?”
“少爷放心,都按您的吩咐安置妥当了!”沈熠问什么,阿财就说什么,绝不会假大空地回答。这是他做事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作为院里的管事,沈熠看重的就是他的办事能力。
说话间,一顶崭新的青帐已经搭起来了。沈熠也收回了多余的心思,整了整衣服,走向赵云溪的马车。来的路上,他已经听沈煜说了,到了子爵府的大门前,他们这对新人要先在大门外进行“设帐”和“撒帐”这两个密切相关的环节,然后才能进入正厅,进行拜堂仪式。而在此之前,他这个新郎还要挨一顿“揍”才行,这也是规矩。
“设帐”原本指的是以青布幔为屋,设于门外,新人在里面交拜。圣朝素来自诩为前朝正统,这种风俗自然也就继承了下来。直到圣朝第三任皇帝当政时,时任礼部尚书建议改变这种习俗,把新人交拜的地点由青庐帐改为正厅。但这种风俗流传己久,一时难以彻底改变。因而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略改其制,且为图吉庆,将新人交拜用的青庐改名为“百子帐”。
由于“设帐”这一环节发生了改变,“撒帐”的仪式也简化了许多。新人只需跪坐在正中央,将金钱彩果四散撒在帐上,取“富贵多子”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