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马车上,沈熠当即吩咐出发,并授意沈德良告诉所有人加快行程,尽快赶到永寿县。今天晚上他们要在永寿县的馆驿歇息,等养精蓄锐后,明早辰时再启程,最好能在未时回到同安县。ac反正这次回去也没有带什么易碎的东西,路上加快些行程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酉时初刻,沈熠一行终于进入了永寿县,朝着馆驿走去。这支庞大的队伍很快便引起了关注,馆驿驿丞自然也不例外。在得知来人的真正身份后,驿丞便亲自带着人前来迎接沈熠。
见到车队中间那辆最豪华的马车上下来几个人后,驿丞急忙迎上前来,凭借他识人察人的本事,很快便确认了两面大旗上的人是哪两位,于是施礼拜道:“小人永寿县景清驿驿丞谭宽,见过沈爵爷、公主殿下!不知沈爵爷、同安公主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谭驿丞不必客气,请起吧。”沈熠虚扶了一下,笑道,“久闻景清驿是京都府下辖的第一大馆驿,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谭驿丞,我们今晚要在景清驿歇息一晚,麻烦谭驿丞安排人手,将我们的马喂好。对了,我身后这些人都是宫里派来的,你务必安顿好他们。”
“沈爵爷放心,小人知道该怎么做。”谭宽恭敬地道,“沈爵爷、公主殿下,您二位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请随小人来。这几位道长的房间与您二位的房间在同一个院子,不知……”
“客随主便,就按你的意思办吧!”沈熠道。他虽然是第一次住馆驿,对于很多事情还不了解,但他却不用担心什么。都说专业的人办专业的事,他只要把这些交给谭宽就可以了。
来到谭宽为他准备的房间后,沈熠环顾四周,发现房间的整体陈设非常不错,被褥也很干净,空气中还散发着一股隐隐的花香味。他不由得点了点头,满意地道:“谭驿丞有心了!”
“沈爵爷和公主殿下满意就好。”谭宽暗暗松了口气道,“沈爵爷、公主殿下,您二位晚上想吃些什么,小人这就安排人去准备。景清驿别的不敢保证,在吃的方面绝对不会含糊。”
沈熠沉吟片刻,随即叫来了季婶,对谭宽道:“谭驿丞,这位是我的厨娘,麻烦你带她去厨房看看,至于做什么菜,她心里有数。不瞒你说,我这个人嘴刁,旁人做的饭吃不习惯。”
谭宽虽不是豪门大户的公子,但却接待过许多类似沈熠这般身份的人,知道他们有这样那样的癖好,也有各种可有可无的顾忌。因此,他也不在意沈熠让季婶去做饭的事,拱手道:“小人明白!沈爵爷、公主殿下,您二位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小人就先告退了,有事您吩咐!”
“嗯,去吧!”沈熠一屁股坐在床上,懒洋洋地道。今天虽然没走多少路,但他却感到有些倦意,很想先睡一会儿。然而,就在他刚要除去鞋袜上床的时候,房间门突然被敲响了。
“谁啊,有什么事吗?”沈熠打了一个哈欠道。他原本还想休息的,现在看来没希望了。
“少爷,隔壁院子有人求见,还送来了拜帖,瞧着像是朝廷中人。”沈德良隔着门答道。
沈熠感觉莫名其妙,看了一眼赵云溪,不解地道:“还真是奇了怪了,我们刚进来住下,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呢,就有疑似朝廷中人来求见,这未免也太巧了吧。小九,你怎么看?”
赵云溪略一沉吟,笑道:“依我看,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我们还是先见见再做其他打算。”
“说的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那么多干嘛。”沈熠也下定了决心,冲着门口道,“阿良,你去告诉那人,我在院中的石桌前等他。至于拜帖,还是还回去吧,就说我不识字。”
赵云溪“噗嗤”一笑,不禁打趣道,“若是夫君都不识字,那这世上可就没识字的人了。”
沈熠也忍不住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想的,突然就恶趣味般地说了这么一句。
“对了,小九,你是想留在房间里歇会儿,还是与我一起去见见那人?”沈熠嘻嘻笑道。
“反正我现在也没觉得困,还是陪夫君一起去吧,待在房间里太闷了!”赵云溪微笑道。
“也好,走吧,我们出去透透气。”沈熠站起身来,牵着赵云溪的手,一起来到了院中。
两人方一坐下,芸儿就端来了茶水,为两人自倒了一杯;文竹也拿来了水果,分别递给两人一只牙签。两个小丫头心有灵犀般地伺候着她们共同的主子,彼此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
没过多久,沈德良带着一个身着红袍的中年男子来到院中,回禀道:“少爷,客人到了!”
沈熠边饮茶边看着面前这名中年男子,脑海中也在快速思考着,可仍是没想到此人是谁。
那男子像是看出了沈熠眼中的疑惑,急忙自我介绍道:“下官陆涧,见过沈爵爷、公主殿下。下官是永寿县的新任知县,今天下午刚刚进城,本想先住在馆驿,暗中访查一下本地的民生,了解一下百姓们的日常生活,明日再去府衙到任。不成想却在这里遇到了沈爵爷和公主殿下,这才冒昧地请见,想请沈爵爷和公主殿下指点一二,还望沈爵爷和公主殿下海涵!”
闻言,沈熠更是不解,不知道这位新任的永寿知县为何要前来见他,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赵云溪,想寻求一个答案。岂料赵云溪也是一头雾水,默默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想不明白。
无奈之下,沈熠只能选择自己打开困局,开门见山地道:“陆知县,大家明人不说暗话,你此番来见我和小九,究竟所为何事,还请直言!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希望你能理解!”
听到沈熠如此直接的话,陆涧不禁长舒了一口气,抱拳道:“沈爵爷快人快语,下官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实不相瞒,下官在前来赴任之前,曾转道去了一趟同安县。同安知县陶震是下官的好友,下官从他那里听说了一些关于沈爵爷的事,当时便想与沈爵爷聊聊。只可惜,沈爵爷陪同公主殿下回京反马了,下官当时深以为憾。岂料柳暗花明,下官竟在这里遇上了沈爵爷,实在是幸运之至。沈爵爷,下官此次来访,有三个问题想请教您,还望您不吝赐教!”
沈熠暗道这陆涧还真是不客气,开口就要问自己三个问题。不过,他也想知道陆涧究竟要问他什么问题,于是道:“陆知县,你有什么问题请尽管直言。不过,我要事先跟你说明,若是你提的问题过于刁钻或是有犯上之嫌,我可是拒绝回答的,这点希望你能清楚。”
“沈爵爷放心,下官所提的问题只与国计民生有关,绝不会有犯上之嫌。”陆涧急忙道。
“那就好!”沈熠心神放松地道,“陆知县,请问吧。只要我知道的,一定会如实相告。”
“是!”陆涧躬身施了一礼,郑重地道,“沈爵爷,下官的第一个问题是,永寿县虽然地理位置优越,但这些年的经济情况一直不景气。若您站在下官这个位置上,您该如何改变?”
“经济不景气?不可能啊,我下午进城时看着很繁荣啊,怎么会这样?”沈熠不解地道。
“沈爵爷说的是街上那些行走的商贩吧?实不相瞒,这些商贩都是从其他县来的,他们明天一早就要走了。”陆涧苦涩地道,“前任知县在任时,府衙长期发不出月钱,衙差狱卒怨声四起。无奈之下,前任知县竟宣布了一个骇人惊闻的决定,那就是要求所有经过永寿县的商人,必须缴纳其所携带货物的一成利润,或是所携带银两的一成。若是有人不愿意缴纳,就必须在永寿县内当街行商,将赚取的银子交给府衙,以充府库之用,您下午进城时见到的那些商贩便是如此。您也知道,永寿县是由西进入京都的必经之地,那些商人也不得不如此。”
“听你这意思,永寿县现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沈熠反问道,“我看这景清驿装修得富丽堂皇,一应陈设都是稀罕之物,我还以为永寿县是个经济大县呢,想不到会这样。”
陆涧长叹一声,愤愤地道:“沈爵爷有所不知,正是因为景清驿,永寿县才会变成这样。”
“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说详细些,我都糊涂了。”沈熠此刻越发迷惑了,一头雾水地道。
“是,沈爵爷!”陆涧语气沉重地道,“十年前,永寿县的经济虽然也不发达,但治下的百姓倒也能利用永寿县的地理位置,做一些小生意,日子倒也还过得去。但就在陛下登基的那一年,时任知县为了接待陛下亲派的使者来永寿县视察,耗费了大量的库银,将景清驿变成了一个极尽奢华的地方。经此之后,府库的库银就一直处于空缺状态。每当朝廷派人来检查时,时任知县便会提前与县里的富商勾结,借富商的银两充斥府库,过后再还回去。
可惜的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开文三年时,户部奉旨检查全国各府县的库银。当时派来永寿县的是一个名叫‘孟胜’的官员。此人刚正不阿、执法如山,检查库银时,他坚决按照朝廷律法,将所有的库银逐一清点。如此一来,时任知县的小把戏很快便被揭穿了。
您可能不知道,各府县府衙的库银底部都有户部的标记,以往检查库银的官员只是随便看看箱子的头一层,可孟胜却是一锭一锭的检查。结果,他发现永寿县的库银不仅缺了户部该有的标识,而且库银的成色也不一致,这其中定然有猫腻。于是,他果断地将此事呈奏给朝廷,告知了陛下。陛下听闻之后,龙颜大怒,当即派户部和影龙卫的人一同调查此案真相。”
经过一番调查和审讯之后,时任知县被革职流放,那些富商的银两被收归国库。永寿县的经济从此之后便一蹶不振,商人们也不敢再在永寿县行商了,生怕这种事再落到他们头上。
前任知县在位时,曾想了许多改善经济的办法,可都一无所获。再加上府衙要经常修缮这华丽的景清驿,这也使得库银越来越少,最后甚至无法维持日常的运营。无奈之下,前任知县这才想出了这么一个强行征收商人银两以充府库的馊主意,并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这是沈熠第一次听说永寿县背后的事,不免对陆涧此后在永寿县的主政生涯多了些感慨。
陆涧见沈熠沉默不言,有些紧张地道:“沈爵爷,事情就是这样,不知您可有办法解决?”
沈熠看着陆涧的眼睛,坦然道:“我的方法很简单,八个大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陆涧重复了一遍沈熠的话,眼神突然明亮了起来。尽管他只擅长读圣贤文章,但脑子毕竟还是聪明的。因此,当他听到沈熠的话后,顿时便想到了永寿县还有许多可供开发的自然资源,这也使得他确定了自己接下来的为政方向。
沈熠注意到了陆涧的反应,暗道此人还不太笨,虽然读的是圣贤书,但并不是迂腐书生。
陆涧站起身子,满眼敬佩地看着沈熠,肃然地行了一个弟子礼,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感谢。
“陆知县,你我年纪相仿,刚才的问答就当是普通的交流即可,何必如此大礼?”沈熠急忙回了一礼,无奈地笑道,“你不是说有三个问题要问我吗,这才是第一个,其他两个呢?”
“沈爵爷此话,下官不敢苟同!”陆涧摸了摸下巴道,“诚然,沈爵爷与下官年纪相仿,按说下官当以平辈之礼交往。可沈爵爷却说过,‘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沈爵爷方才指点了下官为政之术,下官向您执弟子礼自然无可厚非。”
听到陆涧背出了《师说》中的话,沈熠不免有些好奇地道:“陆知县,刚才那话你是从何处听来的?除了家兄以外,这话应该只有明伦书院的谢院长、宁夫子和易风那小子知道啊。”
“回沈爵爷,刚才那句话是下官在同安县从一些童子口中听到的。”陆涧道,“沈爵爷有所不知,您写的那篇《师说》,如今已然在同安县广为传诵了,连市井孩童也能背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