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的突然出现也让场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唐正梅憋着一肚子气,郁闷地走到一旁;沈熠则志得意满,笑着与贺新打起了招呼。
“见过沈爵爷、公主殿下。”贺新浅浅地施了一礼,激动地道,“沈爵爷,您要找的人,下官已经找到了,暂时交由禁卫看守着。六年的时间,那一家人摇身一变,竟成了曲硕县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反倒是当年的朱……”
“贺府尹……”沈熠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小声道,“实不相瞒,云滨先前是由于被人用毒蛇咬伤了才陷入昏迷的,而且根据我师姐的检查,云滨乃是受了别人的暗算才一直卧床不起的。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不能不令人怀疑云家有暗鬼,甚至有可能与六年前的事有关。因此,我刚才已经让魏知县派人将云家暂时围住了。除了我们的人外,云家的人只许进、不许出,一切等云滨醒来,将事情搞清楚之后再做打算。”
“下官明白,多谢沈爵爷提醒。”贺新微微躬身道。他刚才一时激动,差点儿把调查当年的事说出来了,好在沈熠及时打断了他的话。
沈熠笑了笑,正要与贺新再闲聊两句时,却听得侍奉在云滨床前的丫鬟突然惊喜地大叫道:“醒了,夫人,老爷醒了。”
听到丫鬟的喊叫声,众人也顾不得再想其他的,纷纷看向床上的云滨。沈熠和赵云溪等人由于对云滨此前中毒及当年的事深感不解,很想从云滨的口中得到答案因而在看到云滨醒来后显得颇为高兴;唐正梅和云杰则像是害怕云滨恢复健康,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来,故而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
云滨慢慢地睁开眼睛,他只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梦一般。恍惚中,他感觉自己的脚有些冷,想缩进被子中暖和暖和。可尝试了一下后,他不禁苦笑一声,暗自道:“果然还是做梦吗。这两条腿已经多少年没有知觉了,怎么可能感到冷呢。”
这时,唐正梅像是想起来了她身为云滨妻子的身份,急忙走到床前,半蹲着身子假笑道:“老爷,你可算是醒了,可吓死妾身了。杰儿,你爹醒过来了,你快过来看看。”说着,她象征性地替云滨掖了掖被子,又用自己的手帕给云滨擦了擦脸,表现得十分贤惠。
云滨原本的眼神还有些恍惚,可当他听到唐正梅的话、见到唐正梅的面容后,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愤怒起来,本能地张了张嘴,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这一幕丝毫不差地落在了赵云溪的眼中,她原本还不太敢相信沈熠的猜测,可当目睹了云滨前后的眼神变化时,心中仅剩的那一丝质疑也烟消云散了。若是真如唐正梅所说的那样,她与云滨是感情深厚、举案齐眉的两口子,那云滨为何会露出这种怨毒的眼神来呢,这实在是解释不通。
见云滨的眼神有了变化时,沈熠猜想他应该已经清醒一些了,于是牵着赵云溪的手,适时地走上前去,主动地寒暄道:“在下沈熠,京都人士,见过云家主。旁边这位是我的夫人赵云溪,她与云家颇有渊源。”
“见过云家主。”赵云溪也很克制自己的情绪,庄重地道。虽然按照辈分来讲,她应该称呼云滨一声“舅舅”,但在没搞清楚云家对待其母妃的态度之前,她并没有贸然地承认自己的身份,也没有草率地承认这个舅舅。
看着素未谋面的沈熠和赵云溪,云滨的眼神中满是疑惑。尽管他现在还有些茫然,但却很确信从没见过沈熠;至于赵云溪,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女子很像他的妹妹。或许是这些年受的折磨太多了,整个人已经产生了幻觉;又或许是自己的死期将近,临终前放不下心有亏欠的亲人。
随后,贺新和魏城也走上前来与云滨打招呼。云滨对于这两人都很熟悉,尤其是魏城,他这个云家家主与这位曲硕知县曾经合作过许多次,为曲硕县的百姓带来了不少的福利;至于贺新,他虽然与其见面的次数有限,但却知道此人是云州府尹。如今这两人同时出现在这里,又有两个,不,好几个陌生人在场,也不知他们所为何事。
就在云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贺新笑呵呵地问道:“云家主,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可还记得本府是什么人吗?”
云滨无法开口说话,也动不了,只能非常努力地眨了眨眼睛,希望贺新能明白他的意思。
“好,好啊,只要云家主记得本府是什么人,事情就好办了。”贺新喜出望外地道,“云家主,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同安县子沈爵爷,这位是同安公主殿下。他们两位此次由京都而来,乃是为了一件要紧事。本府此次来曲硕县,是奉了圣旨,专门协助他们两位的。”
得知沈熠和赵云溪的真实身份后,云滨明显有些意外,可同时也放下了心。只要这两位不是唐正梅找来的,那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沈熠想起来了玄奇的叮嘱,对贺新道:“好了,贺府尹,云家主的身体本就不好,又中了蛇毒,现在好不容易醒过来,肯定需要好好休养一番,我们还是暂时别打扰他了,先办正事吧。等云家主养好精神了,我们再来与他细谈。对了,贺府尹,鉴于云家主不久前才被人暗害过,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再次发生,麻烦你派人看守好这间屋子,千万别让闲杂人等有可乘之机。云夫人,你觉得呢?”
有了先前被沈熠回怼的教训,唐正梅自然不敢再有什么意见,笑得很假地道:“沈爵爷思虑周全,就按你说的办吧,老身没有意见。”
“没有最好。行了,云夫人,请前面带路吧,我们要去云家祖祠。”沈熠沉声道,“时间也不早了,再磨蹭下去,只怕会误了吉时。”
“云家祖祠?”唐正梅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惊讶地道,“沈爵爷,老身知道你身份尊贵,可你终究不是云家人,去云家祖祠怕是不妥吧?”
“确实,我是个外人,按说不该去云家祖祠的。可是,我现在是有正当理由的,不去不行啊。”沈熠丝毫不给唐正梅机会,看向贺新道,“贺府尹,你是云州府尹,又有圣旨在身,想来还是能帮我证明的吧。”
“那是自然。”贺新上前一步,朗声道,“云夫人,本府奉旨为云昭训举行墓祭,你若是不带我们去云家祖祠请出云昭训的灵位,这祭典该如何正常进行呢?”
直到此时,唐正梅方才明白了沈熠这一行人今日来云家的真正目的。就在她暗自庆幸的时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云昭训的灵位,脸色不由得大变。
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云滨清楚地听见了沈熠和贺新的话,整个人显得甚是激动。自从云昭训当年薨逝被送回祖地归葬后,当时尚是太子的圣帝前三年还派人专门来吊唁过,后来就只有每年在云昭训的祭日前派人送来一些祭品。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表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以为如今的圣帝已经不在意曾经非常受宠的云昭训了。可他怎么也没到,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他竟然听到了这么一个好消息,这岂能不令他欣喜。奈何他现在形同废人,说不了话,做不了事,只能靠眼神和面部表情表达内心的喜悦了。
侍奉在床前的丫鬟注意到了云滨的神情,急忙叫住了唐正梅,担忧地道:“夫人,老爷像是有话要说,您要不要看看?”
唐正梅原本还在想着云昭训灵位的事,此时被丫鬟这么一打岔,整个人不免有些焦躁。可她还没来得及发作呢,一旁的沈熠却越过唐正梅,来到云滨跟前,俯身对云滨道:“云家主,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多少猜到了你想说什么。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祭拜云昭训的。你先好好休养,等祭典结束后,我还有其他事要与你说呢,到时候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云滨像是听懂了沈熠的话,使劲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他在心里暗暗想着,陛下还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不仅没有忘记他那苦命的妹妹,而且还让一位公主、一位子爵和一位府尹亲自来主持墓祭,这简直出乎他的意料。
见状,沈熠也就不再与云滨多言,转身看着唐正梅,催促其赶紧带路。他已经从唐正梅先前的态度和神情中推测出,云家这些年绝对没有好好照看云昭训的灵位。但具体情况如何,还是要等他们到了云家祖祠,见到云昭训的灵位后才能确认。
唐正梅此时有苦难言,既不敢拖着沈熠等人不去云家祖祠,又不敢让沈熠等人看到云昭训的灵位在云家祖祠中的情况。若是有可能,她定然要派人提前去祖祠那边打点一下。可现在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稍有异动,只会引起沈熠等人更大的怀疑。
这时,赵云溪也察觉到了唐正梅心里有鬼,冷声道:“云夫人,驸马和贺府尹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你还不前面带路,莫非是想抗旨不成。”她与圣帝关系一般,自然不愿意扯圣帝的虎皮做大旗。但沈熠却告诉过她,血缘这种事情是无法改变的,既然她已经有了这个公主身份,在一些重要场合下,该利用圣帝的名头时还是要利用的,要不然可就太浪费了。
果然,一听到“抗旨”两个字,唐正梅立马就不敢犹豫了,连忙服软道:“公主殿下恕罪,老身不敢,这就为三位带路。”她现在也想明白了,就算是沈熠等人知道了云昭训的灵位在云家祖祠的角落里积灰,她顶多受到一顿训斥;可一旦被扣上抗旨的帽子,那就是掉脑袋的事了。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更重要的是,云家现在已经被官府围了,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受传统的伦理观念影响中,圣朝人的家族意识相当深刻,尤其是那些大家族,通常都要建祠堂以祭祀祖先、开会议事,同时供族人举办婚、丧、寿、喜等事务。
修建祠堂的历史起源非常久,一开始还有等级之限,且民间不得立祠。直到前朝世宗年间,才“允许民间皆联宗立庙”。但是,只是曾经封过侯的家族或是有皇家赐姓的家族才可称“家庙”,其余皆称“宗祠”。
云家此前只是个小门小户,但由于出了一个很着名的云昭训,在曲硕县乃至云州府有了一定的名声,因而便学着其他大家族的样子,修建起了属于自己的祠堂,即如今的云家祖祠。
来到云家祖祠,唐正梅小心地打开了大门,率先走了进去;沈熠则与其他人边走边观察着这座祠堂。云家祖祠整体上是一个四合院式的结构,由门厅、正厅及两侧厢房组成。门厅设计为一个精美的戏楼,系歇山式的木结构建筑。屋脊有少量精美的灰塑,戗脊高翘,气势不凡;屋檐处有瓦当和瓦滴,看上去十分考究。整个戏台宽约三丈,两边有柱,中柱前后各施有四架缘栿,前悬双乳栿,后施搭牵,通高约三丈。正厅坐南朝北,面阔三间,均为榫卯结构的木质悬山顶建筑。或许是由于修建的时间较短,放眼看去,只见整座正厅的檐口、撑弓、雀替等雕塑皆十分精美,人物、花鸟栩栩如生,生动逼真。除了房梁上的木雕、灰塑十分精美外,下面的柱基上也有漂亮的石雕。每一个柱基皆为八角形,且每一面都有不同的浮雕图案,尤以花鸟居多。东、西厢房各有五间,为单檐悬山顶建筑,规模相对较小,甚至有一间房间的门窗都已经破损了。
看到此等规模的正厅,沈熠不由得点了点头,暗道云滨还算有些见识,没有将漂亮活全都放在门面上。圣朝人很信奉“事死如事生”,认为人死之后在阴间仍然过着类似阳间的生活,因而祠堂、陵墓的相关建筑均应仿照世间。尤其是祠堂这种上承祖宗,下启子孙的建筑,更是讲究规制和布局。
赵云溪仔细地看着面前这一排排的灵位,可就是没找到其母妃云昭训的。这让她心有不悦,冷着脸沉声问道:“云夫人,云家人的灵位都供在这里了吗?”
唐正梅心虚地看了一眼赵云溪,见她脸色不善,有些畏惧地低下头去,讪讪地道:“回公主殿下,都……都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