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巧巧怀里抱着美人,思考了许多问题,包括将来会放弃自由,陪着迟老死在宫里。爱情总得有人付出代价,就像阿娘,放弃高官厚禄,光明前景,跟爹在一起,然后有了自己和岁岁。现在娘和爹在一起,每天都是幸福的。
陛下睡觉很老实,一夜中睡姿不变,双手放松置于身体两侧,双腿微微分开。不过,因为巧巧一直睡不着,四肢就缠在迟的身上来回摩挲。迟或许在梦中忍了许久,最后双腿抬起,压上巧巧的腿。
巧巧瞪大了眼睛,以为迟被自己吵醒了,一动也不敢动,胸前提着一口气,但后来又松了口气。
两三辆马车轰隆隆的跑着。刚入城,远远的就听到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烟火气十分浓烈。朱门前的那棵大柳树的叶子被炸烂了几片,落进地里,又生出新芽。
“老乔,你去看看这辆车上坐着的是不是巧巧?”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伸手指着一辆马车,对着管家问。
管家是个满头花白的老人,留着胡须,总是一副笑脸,让人觉得十分亲切。很少人知道他的全名,只知道他姓乔,所以大家都叫他老乔。老乔脚步轻快,听说是年轻时学过一点轻功,后来生活所迫,才到了现在的主家做了管家,而且一干就是一辈子。
一辆黑色马车下了木梯子,先后下来一女一男。女子银发束冠,一身青衫,仔细一看也并非普通青衫,而是用金线修边,银线刺绣,手腕上戴着一个价值不菲的玉镯。面容清秀,不过与她旁边的男子并肩而立,便显得肤色有些暗淡。那男子亦是一席圆领青衫,外面又穿了一件直领袍,袍尾微微捶地。一头的金银发饰,珠宝满身,脸上蒙着一条青色面纱,但只看他的眼睛,便觉他的妖艳与高贵,让人不自觉的想为他倾倒于青衫下,竟有一股想要跪拜的冲动。
女子把美人小心的护在身边,两人十指相扣。从下车到现在,女子脸上的笑容从未收敛半分,尤其是拿出手绢为美人擦去额头的香汗时,嘴角更是咧到了耳根。美人抬手握住女子的小手,轻轻抽出手里的帕子,随后塞到自己的袖子里。两人一同走在马车边留出的小道上,女子一手搂着男子的后腰,一手置于身前,时刻警惕有毛躁者的冲撞。男子目视前方,脚步沉稳。他走路时,明眼的人看出了青衫下的圆鼓。
“巧巧,你可算来了,人都到齐就差你了!”那个衣冠楚楚的男人高兴的迎接两人,他走到巧巧面前,伸出拳头轻轻捶了一下肩膀。迟见状不悦,广袖下的玉手轻抬,心疼似的揉了揉巧巧被捶的肩膀,眼睛斜视暗藏怒火,瞪着那男人隐而不发。
巧巧似乎习惯了那种打招呼方式,已经见怪不怪,因此并没在意。她轻轻握住她家陛下的玉手,另一只手顺了顺那人的后背,像是在无声的安慰自己家里炸毛的小猫。
她对楚江辞嘿嘿一笑说:“楚兄,凭你我的关系,我就是夜里才到,你也得等我来后再开席啊!”
“也就你能仗着我对你的宠爱为所欲为。”楚江辞对着巧巧开了个玩笑,随后目光落在迟的身上,礼貌一笑。
“你是什么身份?竟出言如此狂妄。”陛下闻言,目光又冷了一分。
楚江辞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后朝巧巧笑了笑,一边引领二人进府,一边对巧巧调侃道:“你可算是老铁树开花了!难怪前些日子拒绝了柳府的提亲,原来是背着我们找了个更好的,就连种子都种好了!”
巧巧闻言,脸上顿时严肃起来。她握着迟的手又紧了紧,随后对楚江辞说:“你注意一点!别当着我家夫郎的面胡说八道!”
“我说的不是实话?你怎么还急眼了?”楚江辞用折扇掩住半张脸,声音已经带着花花公子特有的腔调:“月份不小了吧,准备何时成亲啊?”
巧巧说:“日子还没定下来呢……”
楚江辞闻言,语气中带着惊讶。他把巧巧硬拉到一边,小声的问道:“你这丫头玩的花啊!肚子都那么大了,还不成亲?你不会就是留着玩一玩吧?要是玩的话,哥们儿给你一句忠告,趁孩子没生下来赶紧断干净,要不然后面尽是麻烦!”
“小柔,小柔……”迟提着衣摆朝巧巧走了两步,但听到楚江辞的话,他终究停住了脚步。
巧巧也看到了迟的模样,低着头,似乎是一副神伤的模样。她三步并作两步的回到迟的面前,一把将人抱在怀里。
她严肃的对楚江辞道:“我并非是随便的人。我今天把他带过来就是想让其他东家认一认我看中的夫郎,未来我府上的主君!”
楚江辞说:“巧巧啊,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你千万别生气啊!”
“你我是好友,我自然不会生气。不过,我也怕意思不够明确,结果一传十,十传百,闹了误会。我倒是不惧人言,就怕一些杂碎不骂我,反而骂我的夫郎不检点,未婚先孕之类!若是让我听到此类的话,定要把这些杂碎的嘴撕烂了!”
巧巧越说越气,这让包括楚江辞在内的所有商人都不敢再多嘴了。
迟摸了摸巧巧的怒颜,轻轻摇头,低声道:“小柔……你把我叫来,不是闹性子的!”
“嗯。你快坐下,一路上辛苦了。”巧巧把迟扶到红木椅上坐下。她也不管其他东家的目光,殷勤的为迟端茶倒水。果盘上的葡萄,荔枝之类每一颗都剥好了皮才送到面纱里面。
迟吃了一些水果,便觉得疲倦了。
主要原因还是他对商业之事了解甚少,而且一群乌合之众不停说三道四,让他也有些头昏脑涨了。他原本只是支着头休息片刻,却被那丫头二话不说的打横抱起来,转身就离开了厅堂。
“小柔!”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带你寻个客房躺一会儿,等会开席就会有人叫我们的。”
巧巧一脚踢开一间房间的门,把迟轻轻的放在床上,为他将面纱和发饰取下。巧巧在香炉中点了一块安神香,这让迟闻到后,不安的扶着肚子要从床上起来。
他紧张的摸着肚子,着急的下床对巧巧说:“不要燃香,对皇儿不好。”
“这是我自己调的香,不会伤害到你的身体。晚之,我在这里,你不必害怕。”
巧巧与迟一同坐在床上,她抱着迟的身体,温柔的安慰道。晚之是迟的乳名,只是很少人知道,大部分知道的人也不敢当着迟的面叫。
巧巧为迟脱去穿在身上的青衫,在那颗白玉般的胎腹上涂上了一层精油。迟被巧巧的话安慰到了,此刻安心的躺在床上,让那双小手为自己按摩肚子。
迟想着巧巧对楚江辞说的话,脸上又露出淡淡的微红。迟问:“小柔,你今日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巧巧歪了歪脑袋,对着迟的眼睛露出天真无邪:“啊?哪句话啊,我今日说啥了?”
迟抿了抿嘴唇,收敛起眼里的悲伤,心中自嘲苦笑。这丫头明显是不想承认了,他该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方才又何必自作多情的多嘴一句。巧巧以为他会继续再问,当下见人又误会了,再也不敢开玩笑了。
巧巧道:“真的。”
迟似乎是没有听清楚,所以又问了一声:“什么?”
巧巧道:“我说,我方才和楚江辞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想照顾你,每顿饭都有你陪,每天睡醒后都能看到你!晚之,我知道做我的夫郎委屈你,你是一国之君,而我却把你从高位上拉下来,让你偏安一隅,为我管理家务……”
迟呆愣了一瞬,随后支起半个身子拉住那丫头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若是觉得可怜孤,才要给孤一个名分,孤并不稀罕!孤是国君,国君是不会和任何人分享同一只猎物!你若是要娶孤,就得做好为你的那个夫郎收尸的准备!”
“我哪来的夫郎啊?除了你,我谁都没碰过啊!”巧巧急切的握住迟的手,解释道:“那日家宴的男子非我夫郎……而且它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我的!有些事说来话长,但你要信我的话句句属实!”
迟说:“你可知欺君是大罪?”
巧巧见他还是不相信,一双星眸更加真诚,巴不得跟迟脸贴脸,来证明自己所说的都是真话。
迟终于矜持不住了,神情柔和下来,抚摸那丫头的脸颊,像是警告一般的说:“你若敢对孤不忠,日后就莫怪孤将你锁起来,折磨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巧巧说:“我能娶到陛下就是高攀了,怎会起不忠之心?”
香灰落了一点,惹得袅袅白烟的轨迹偏了一瞬,又重新找到原来的路。迟在巧巧的陪伴中睡下,但羞涩微红的脸颊并未褪色,嘴角仍然噙着一丝迷人的微笑。
楚江辞在孩子满月这日,还命人安排的抓周。巧巧是要去凑个热闹,迟也就陪她去了。楚江辞从夫人怀中抱过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大胖小子,在院子中到处炫耀。
迟坐在一旁饮茶,只是看了一眼孩子,心里便不断摇头。孩子长得不大,却满身的肥肉,尤其是眼睛都让脸上的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儿。口水顺着嘴边不停的流出,哭闹的厉害。
偏偏这孩子看向迟时,便噤了声,两只小手伸扬着要让他抱。陛下虽然不喜欢这孩子,但也要表现的平易近人,做出博爱之像。
迟对着站在身边的巧巧,面纱下的俊脸温柔的笑着朝那孩子伸手,示意她把孩子抱过来。
“别看他刚满月,那小拳头小脚乱捶乱踹在人身上也是很疼的。小心些,谨慎点肚子啊……”
“知晓了。”
迟把这胖孩子放到腿上,一手扶着小孩儿的后背,一手轻轻的抚摸孩子头顶的几个头发,嘴里念叨着:“孤的子民,孤赐你智慧与勇气,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孩子懵懂的高高抬起脸凝视着迟的脸,不哭不闹,只是鼻涕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陛下说完了自己的赐福,就嫌弃的把他还给了楚江辞,心里有些后悔方才要抱那孩子的决定。巧巧到觉得好笑极了,笑了几声就被陛下瞪了回去。
“宝儿乖,我的宝儿是最聪明最可爱的孩子,是父皇心里最疼爱的皇儿。父皇啊,要把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寻来,送给我的宝儿,好不好?”
“怎么了?孩子又在肚子里闹你了?”
“不要怪她,都是父皇不好,父皇抱着其他的孩子说话,冷落了我的宝儿。”
巧巧不做声了,只是默默的注视着迟。这位陛下似乎真的变了,变得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要美丽,曾经杀伐果断的戾气烟消云散,与如今眼前温柔可人的人儿不似一人。
巧巧一时有些恍惚。爱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对吗?
陛下坐累了,扶着腰,撑着桌角便要站起身。巧巧陪在他身边,便见他往抓周的地方看。迟见到一地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心里暗暗感慨:
北海的鲛珠,南海的夜明珠,镶嵌着少见红宝石的极品仙剑,金算盘,与这些相比,文房四宝便显得十分不起眼了。许多东西连迟都是少见的,这一个小小的商人竟有如此多的宝贝!
巧巧问:“晚之想什么呢?”
迟这才眨了眨眼睛,将思绪拉回来,轻轻摇了摇头。就在这时,老乔大喊时辰到后,小公子便被楚江辞放到地上,面对着眼花缭乱的东西。
起初,不少人都拿着自己认为象征好的吸引他,小孩却丝毫不问所动。小腿小手同时动弹,爬了两步,又抬头看看,最后在一只毛笔边坐下。
“恭喜啊!贵公子将来必定高中啊!”
于是,诸多溜须拍马的便凑上来提前祝福。迟也有些诧异,他本以为这孩子将来难成大器,莫非是陛下看走了眼?小孩终于拿起了地上的宝物,迟的耳边传来低低的唏嘘声,随后又有一群人鼓掌。
“恭喜恭喜!小公子抓了这鲛珠,日后定能大富大贵,娶妻不凡啊!”
迟暗中得意一笑,陛下怎么会看走眼呢?真是俗不可耐!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贱商的后代又怎会攀上枝头成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