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雪刚上住院部三楼,就看到楼道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一年轻人的搀扶下,慢慢挪动着步子往前走。
她向前走了几步,算是看清了,是她爸和病房的小王。
她赶紧躲在一旁暗自观察。
搀扶她爸的是病房里的一位病人家属,二十出头的小王。
她远远看到,她爸眉头紧锁,抬脚,落脚,再抬脚,就像蜗牛一样蠕动。
很快,她爸额头上就渗出了汗珠,她看到她爸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方巾,停下脚步擦起了汗。
“叔叔,要不歇一会再走,我看你都有点累了。”
“不歇,再走一会,我还能坚持。”
听到二人的对话,孙雪心头热了热,她再也看不下去了,站出来喊一声,“爸。”
刘老板猛抬头,嘴角露出一抹笑来,“孙雪,你来了。”
孙雪嘴巴一翘,“哼,你再不听话,我就坚决不管你了。”
刘老板嘿嘿笑了,“好好好,听话,听话,爸错了。”
一句话,孙雪就喜笑颜开,一肚子的气瞬间烟消云散。
“谢谢你,小王。”孙雪向小王微笑点头。
“爸,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孙雪上前,拉着刘老板胳膊柔声问道。
“还好,不累。”
孙雪心里暗自窃喜。
看来该发飙还是要发飙。
下一秒,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她留意到她爸每挪一步,就像是在下很大的决心,当右脚碰到地面时,他紧咬着嘴唇,脸上表情甚是痛苦。
看到这一幕,孙雪心就像针扎一样难受。
她爸这样的大胖子,每走一步,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努力。
她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她爸迟迟不愿下地锻炼的原因。
也许这个过程真的太痛苦了,她没有亲身体验过,所以并不能感同身受。
不过,再痛苦再难,她必须鼓励他,刺激他,才能让他坚持下去。
她知道逃避痛苦,享受安逸是每个人的天性,在这件事上,她绝不能心软。
她心软,她爸后半辈子就只能依靠拐杖和轮椅度过余生。
当年,爷爷的腿留下了残疾,已成了孙雪这辈子心中抹不去的痛,她不能让悲剧在她爸身上重演。
如果那时候家里条件好一点,爷爷就能手术,接受最好的治疗,也不会留下终身遗憾。
“爸,你真棒!”看着她爸吃力往前走,孙雪开心的夸一句,心里却在默默流泪。
刘老板从有点扭曲的表情中挤出一丝笑来。
“爸,你别看你的脚,抬头挺胸目视前方,大胆往前走,有我们扶着你呢。”
刘老板欣然点头,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的看向前方,缓缓抬起脚……
孙雪站在他身旁扶着他,能感觉到他像山一样的身体在慢慢蠕动。
她眼眶突然就模糊了,想想生病以前的这个男人。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走路脚下带风,意气风发,为人豪爽,从不生病,身体壮的像头牛。
而如今,生意没落,还落了个残疾,走一步路都需要身旁有人搀扶。
她能想象出她爸巨大的心理落差。
她内心莫名的就对这个长的像山一样的男人,多了份爱怜和心疼。
在她心里,从认干爹的那一刻起,这个男人早已成了她心里默认的好父亲,她也感受到了那份久违的,浓浓的父爱。
她心里很清楚,在这个大家庭里,她爸对她的偏爱。
她很庆幸认了这样一位干爹,也很庆幸嫁入这样的一个大家庭。
她爸过往对她的好,她会用自己的行动加倍去回馈他。
看到已走的满头大汗的刘老板,孙雪心疼的劝道,“爸,我们去病房休息吧,一口吃不了个大胖子。”
“好,孙雪,爸听你的。”
孙雪突然就觉得,生病前的刘老板和生病后判若两人。
生病前他有点独断专行,很少能听进去别人的意见;生病后,没有了之前的锐气,也更容易接受别人的意见了,尤其是她说的话。
来到病房,刘老板躺在床上,孙雪拿热毛巾给他擦洗了一遍身体,又开始给他按摩右腿,右胳膊。
当按摩脚心时,刘老板把脚下意识往里一收,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孙雪,没事,脚心就不用按摩了。”
孙雪把他脚往前拉了拉,“爸,你不会是害羞了吧?”
刘老板呵呵笑着没回答。
“爸,我生病那会,你那么细心照顾我,现在该轮到我来照顾你了。”
“孙雪……爸没用。”
刘老板将头扭了过去,孙雪一眼瞥见他眼角处有泪珠滑落。
“爸,又哭鼻子了,羞死了。”
孙雪感觉到生病后的刘老板情绪很不稳定,突然从那个铮铮铁骨的汉子变得敏感脆弱,喜怒哀乐无常,更像是个老小孩一样。
刘老板喉结滚动,肩膀微微颤动。
按完摩,刘老板又开心了,笑得像个孩子。
“爸,吃个橘子吧,这可是你最爱吃的水果。”孙雪将剥好的橘子递给他。
“很贵吧?干嘛买这么多?我也吃不完,你待会走的时候拿回去吃。”
“爸,只要你喜欢吃,再贵都给你买。”
她爸的这句话,差点让她破防。
她明白她爸的意思,知道现在家境没落了,让她别乱花钱。
一旁的小王插一句,“姐,你应该让叔叔去做做康复理疗,恢复效果会更好。”
“康复理疗?什么康复理疗?”孙雪并不明白小王说的话。
“医院有专门的康复理疗项目,像按摩,针灸推拿等。”
听到小王的话,孙雪看向她爸,“爸,对呀,你怎么不去做这些理疗?”
刘老板摆摆手,“那都是骗人的,白花钱。”
小王接过话题,“叔叔,那并不是骗人的,我爸做了半个多月,效果非常好。”
刘老板尴尬的笑笑,“孙雪,我们不做,我自己锻炼就可以。”
孙雪马上从她爸的表情中读出来了,她爸是怕花钱才不愿意做。
“爸,我们做,必须做,我现在就去找主任。”
孙雪起身往外走。
“孙雪,你回来……你听我的,我们不做,不花那冤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