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志为金愿为模，各酬洪愿铸新钱。
遍搜同道重开路，好把尘情一并掀。
——
另：所有扰动都指向一点，找到了，那个波动的源头。
某：要将他肃清吗？
……
渔港小镇，风铃酒馆。
酒桌上，林笑闲问：“你贪财的理由是什么？”
“作为炼妖师，根本不必为钱烦恼。”
胖汉嘿笑道：“这世间，大部分苦难，都源自金钱。”
“而妖怪，正是诞生于疾苦之中。”
他举杯一饮，舒叹道：“没钱，万苦来袭。有钱，万福来幸。”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理。”
“倘若，人人都有钱，家家都幸福，世上就再也没有妖怪诞生之地。”
“老弟，你不来一杯吗？”
他明明只喝一口，就显得有些醉了。
或许，他没喝酒时，也一直在醉。只是喝了酒后，就不必再隐藏醉意。
林笑并未看那酒瓶一眼，只道：“我认可你的除妖思路。”
“但你用的方法，注定失败。”
啪！
酒杯一砸，胖汉扶桌垂首，沉声道：“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即便我将所有赚来的钱都分出去，也只是杯水车薪，解不了世苦。”
“可我总要做点什么。”
看过原身的一生，林笑深切明白，炼妖师除去灭妖，日常的大部分行为，都是为了缓解体内妖魂带来的痛苦。
炼妖师们封印妖魂的同时，也承接了妖魂的痛苦。
分钱于贫苦之众，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缓解己身痛苦的方式。
妖魂之痛，是他喝再多的酒，也无法麻痹的。
胖汉蓦然抬头问道：“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林笑淡然道：“是不是更好，需你自个判断。”
胖汉眼一亮，倒不急追问，反而悠然淡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时，怜心端来一盘餐食，摆于林笑面前。
林笑自然拿起双筷，道：“我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
“除妖！”
他夹起食物，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道：“不够淡。”
随即推开餐盘。
怜心神色微黯然，坐下吃起了被林笑推开的食物。
胖汉微觉奇异，又问道：“你除妖，又是为了什么呢？”
“力量？地位？名声？”
“虽然大家成为炼妖师的原因不尽相同，但肯继续除妖的，必定有着某种追求。”
林笑淡然道：“因为不爽。”
胖汉一怔。
初以为是对方的敷衍，可深入一想，自己似乎也同样如此。
无论理由的形式是什么样，根源，都在于心中不爽。
他嬉笑道：“你说的没错，世人早不爽妖怪多时。”
“那么阁下的一亿买卖，从何谈起？”
林笑道：“找上你，自是与钱有关。”
“当世有一盖世大妖，人皆视而不见。”
“我欲磨刃一试，斩之为快。”
胖汉讶然，微疑道：“你说的大妖……”
林笑当断道：“钱！”
胖汉陡然一惊。
随即想到，他只知钱乃痛苦来源，只觉人人有钱，就不会痛苦。
可若人人都没钱呢？
“不行！”
胖汉断然道。
神色严肃，再无醉态。
“金钱的确催生出无数罪恶与痛苦，但不可否认，它也让世间变得更开化。”
“若钱不存在，世间将倒退回蛮荒时代。”
随即他又摇头道：“钱自出现的那一刻起，你就无法再消灭。”
“除非，你毁灭整个人世。”
他又变回嬉笑道：“突然有些明白，你为何会被炼妖府通缉。”
林笑只平静道：“可知你为何上蹿下跳，也无法杀死那头吞金妖吗？”
胖汉微一顿，不解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事。
“因为你习惯将别的常识，套在它身上，从而忽视它真正的弱点。”
胖汉道：“基于常识做出判断，再寻常不过。”
林笑道：“所以你能想到的办法，就只是将它整个砸扁。”
“面对钱这头大妖，你同样如此。”
一旁的怜心细嚼慢咽，默默听着。
其实，当她听到搭档要斩钱时，就明白这个人定然不是以常人理解的方式去斩。
胖汉可不了解，只道：“纵使你用不同的办法，结果不也一样吗？”
林笑反问道：“那你为何回去给那里的每一户人派钱？”
胖汉霎时一顿。
因为他希望结果变得更好。
“好吧，你且说说，要如何斩这头妖？”
他似被说动。
林笑道：“自然是要先找它的弱点。”
胖汉更觉不解，问道：“钱有何弱点可言？”
他能想到的唯一弱点，就是由人使用。
把所有用钱之人统统消灭，才能中断钱。
林笑道：“你既懂得从妖怪诞生的根源上，寻找除妖方式，为何不进一步，去寻找钱的根源？”
“在你看来，钱的本质是什么？”
酒馆少女正好来到桌边，放下一盘菜肴道：“钱就是用来买东西的。”
“你要清水，我可以免费请你，但若要留宿，请给钱！”
两人回到小镇时，早已是夜晚。
胖汉嬉笑道：“没事小汐，他的账算我头上。”
酒馆少女瞪了他一眼，气鼓鼓走了。
胖汉便接着道：“我侄女说的没错，钱的本质，就是代表着物品的价值。”
“难道，你想搅乱市场价格，来让金钱失效？”
林笑抱肘道：“你只看到了表象。”
胖汉开怀就餐道：“那你认为它的内象是什么？”
林笑淡然道：“对人的驱役之力。”
“钱的出现，只是为了加快万物在人之间流转。”
“为何要加快？”
“无非有人嫌积物太慢了。”
“人对钱的追逐，本质还是人对万物的追逐。”
“只是随着岁月流转，有些人已将钱反客为主，立于万物之上。”
“一件物，可以不值钱。但钱，可以在人之间买到任何物。”
“万物的价值，由钱说了算。或者说，由把控着钱的人说了算。”
他微凑近道：“我若要买下你侄女，不知，该用多少钱？”
胖汉神色一滞，再没了就餐的愉悦。
他轻冷道：“没有人，能从我这里买走她。”
“她是无价的。”
林笑不以为然道：“但你说了不算，钱说了才算。”
“在别人眼中，你侄女可不值这个价。”
“你不肯出售，最多是多花一笔钱，先除掉你。”
“然后，再花一笔钱，将你侄女逼得没有活路。”
“最后，无论她愿不愿意，她都已被钱定价而售。”
“金钱时代，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都！有！价！码！”
胖汉顿觉没了胃口。
他沉默半响，缓缓道：“凡想伤害她的人，我必会让他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林笑轻嘲道：“当然，谁让她有个还算不缺钱的叔叔呢？”
“她的价格，自然比一般人高得多。”
“就如同世间珠宝，虽无多大实用，但标价却贵极。”
“毕竟，有钱人喜欢啊。”
胖汉沉声道：“人，不该被标定价格。”
林笑讥笑道：“这事，你说了算吗？”
“个人无法改变世界，所以只能随波逐流。这是每个人在遇到无法改变之事时，用来安慰自我的话。”
“那么，你是要选择随波，还是……与我逆浪？”
胖汉忽而嬉笑道：“我怎知你这艘船，会不会沉？”
林笑冷然道：“必沉无疑。”
“没有船，只有自己。”
胖汉再次沉默。
这人，是来找他做掉脑袋的买卖。
不成，则沉。
他盯着餐盘的食物，轻问道：“你能，让人人有钱吗？”
林笑断然道：“不能！”
“我说了，钱的本质，是对人的驱役。”
“若人人有钱，那么钱将失去对人的驱役力，钱也会被人抛弃。”
“这犹如让钱否定自身，自相矛盾。”
“即便你寻来无数金物，分发给所有人，他们依然无法富足。”
“只会催生出，另一种符合他们需要的钱。”
胖汉黯然道：“若连钱都无法令人人幸福，还有什么可以做到呢？”
怜心蓦然开口道：“爱！”
胖汉讶然望去。
怜心顿露紧张。
因为她无法证明，爱可以做到。
但这是她仅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
胖汉又看向林笑，想知道他是否也这般认为。
林笑神情冷淡，不置可否。
胖汉问道：“你要如何下刀？”
林笑淡然道：“归正为主。”
“谁为正？”
“万物，及人。”
胖汉摊手道：“直说吧，阁下需要我做什么。”
林笑道：“做你擅闯做之事。”
胖汉无奈道：“你总得给我个事项吧。”
林笑道：“替我散布一条消息。”
“一支炼妖师，承接所有除妖任务，不收任何赏金。”
胖汉讶然道：“就为这个？免费给人除妖？”
林笑摇头道：“我只说不收赏金，没说不收报酬。”
胖汉神色一动，问道：“那你收什么？”
林笑道：“钱。”
胖汉顿显无语。
可转念一想，又觉可能有蹊跷，便问：“什么钱？”
林笑道：“志愿之币。”
胖汉讶然道：“你要新铸一种货币？”
林笑不答，只道：“我将收取他们的志愿。”
胖汉扶额摆手道：“你干脆一次讲清楚。”
林笑道：“我不需要他们的任何物质，但我需要他们坚定的志愿。”
“对某一件事的志愿。”
“一旦他们同意支付志愿，就必须坚定不移去执行志愿所定之事，直至完成为止。”
“而我会提前放出志愿事件清单，让同意支付之人挑选。”
胖汉挠了挠头，满脸不解。
他问道：“若他们完不成呢？”
林笑淡然道：“自有妖怪上门讨账。”
胖汉顿时微微一惊，问道：“真的假的？”
他想问是真妖怪，还是拿妖怪名头唬人。
林笑仍是不咸不淡道：“自然是真。”
胖汉对此抱疑，道：“为何要设置这般奇怪的要求？直接收取赏金，再用钱雇佣他们做事不也一样吗？”
林笑道：“那我便斩不了它。”
胖汉干脆直问道：“意义何在？你要拉我入伙，总该让我弄个明白吧。”
林笑道：“钱易物，乃人世流转万物的中介。我意在绕过钱这个有形之物，直达本质，直接驱使他们去做事。”
“淡化他们对钱这层壳，令他们重新重视起自身的能力。”
“如今的世人，有钱，代表着他可以轻易驱役别人为他付出，但他自身的做事能力却不高。”
“越有钱，只是越不用自身动手，想做的事，都由别人替他完成。”
“金钱盛行下的世人，每个都弱小不堪，许多事不再去掌握，不得不依附于他人，无法独活。”
“他们越弱小，就只能越依赖于钱。”
“只要钱仍被世人需要，我就斩不掉钱这头妖。”
“要斩此妖，唯有让世人不再需要钱。”
“什么样的人，会不需要钱呢？”
“唯离群索居亦足者。”
胖汉瞠目失神道：“这如何能做到？”
林笑问道：“把你扔野外，你能独活否？”
胖汉回神道：“我自然不虞。”
林笑再问：“那你为何又能做到？”
“因为……”
胖汉看向自己的右臂。
那里，寄宿着上百只妖魂。
妖魂虽折磨着他，也带给他超凡之力。
可总不能，让每个人都成为炼妖师。
越深思，他只觉越头疼。
扶额缓了会儿，他才道：“好吧，虽然我不认为你的办法能奏效，但总得有人，朝那个方向摸索。”
“你既肯打前锋，我做个后勤又何妨。”
“消息，我会替你散布，只是你们这支炼妖队，是个什么名头？”
“总得让人知道叫什么。”
林笑略一思索，便道：“就叫妖风吧。”
胖汉微奇道：“此名一听就不是善类，哪有人还敢委托你们。”
林笑不以为然道：“自会有出得起价格的人会愿意。”
“有些人，什么都缺，恰恰不缺自身一把力气。”
胖汉不解道：“你怎会想取这样的名头呢？”
林笑道：“人，需钱来驱动万物，天地又以何物驱动万物？”
胖汉立即道：“风？”
林笑道：“风、水，与光。”
“我先做这头阵风，能不能来云助雨，就再说。”
胖汉顿时嬉笑道：“那我定要赶上头阵雨。”
林笑不再多说，起身道：“冷心，走了。”
说罢便往酒馆外走去。
胖汉喊道：“不暂宿一晚吗？”
林笑冷然道：“没钱。”
胖汉忙道：“不收你钱。”
“不需要。”
门一开，人已出门而去。
怜心忙起身取出钱囊，正要结账，胖汉却朝她扔来一袋重物。
胖汉道：“这是你搭档的分佣，带上吧，或许会用得上。”
怜心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金物。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门外传来大喊。
“还磨蹭什么！”
怜心只好朝胖汉点头致谢，转身追出门外。
二人走后，胖汉继续吃着他未吃完的餐食。
酒馆少女走来问道：“他们走了？”
胖汉嘿然道：“风总是来去匆匆。”
酒馆少女蓦然道：“财叔，那两人，我并不感到害怕。”
胖汉微一顿，道：“总有些炼妖师，是意外。”
……
白堕城，午时天。
集市一处。
“就是你们，想买梦泪？”
一红装华丽女子，朝林笑二人盈盈笑问。
林笑回道：“听闻，那是一种可令人白日生梦的神酒。来到名酒之地，自然得尝上一尝。”
红装女子道：“你看来，不像嗜酒之人。”
林笑把怜心往前一推，问道：“你且看，她像吗？”
红装女子舔了舔红唇，媚眼笑道：“她，倒像很适合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