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地,雾间。
半空,幼婴成片,如绒飘浮。
个个面露稚笑,齐目望向林笑二人。
浮停片刻,成群幼儿张臂扑袭,如群蜂归巢。
月冰岚神色一紧,身上电光弧闪。
林笑蓦然心头一跳,拦止月冰岚。
一阵咿呀声潮如风而至,婴儿们转眼扑满二人。
从头到脚,前胸后背,皆被婴孩抱住。
他们一抱住,张嘴即啃,如餐美味。
月冰岚原本全身紧绷,随时准备反击,可挂身上的婴儿一啃,她登时一怔。
低头一看,这些小家伙根本未长牙齿。
自然什么也咬不动。
而他们却似寻到了玩具,在二人身上爬上爬下,左啃右扯。
啾~!
一声清脆哨响,婴孩们霎时一顿,齐往谷内望去。
随即身形一飘,再次浮空而起。
林笑二人这才察觉,婴儿后背,皆有两对薄翼,透明难见。
蓦然,其中一小家伙飞得笨拙,未注意前方婴儿屁股,迎头一撞,倒把自个撞得坠空跌下。
林笑轻一伸手,将其托住,顿惹咯咯欢笑。
往上一送,婴儿重得飘起。
婴孩们如受招引,纷纷飞往谷内。
粉红雾气中,一袅娜女子盈盈走来。
银发雪裙,头戴花环,美貌无暇,身伴霞光,气质圣洁。
先前的婴儿群,乖巧飘浮于女子身后,亲昵讨好。
女子一伸手,左右皆分出双臂,边走边逗弄着浮空婴儿。
至近前,细一看,女子双耳尖长,双瞳碧绿。
右眼下一点泪痣,顿显妩媚无双。
女子停步林笑身前,一对手上托,一对手拱手作揖,柔声道:“学生见过老师!”
林笑和颜虚扶道:“初雪不必多礼。”
他已从对方语气与气息,认出是谁。
女子目光微移,与林笑身旁月冰岚目光微微一碰,亦作礼道:“月道友。”
月冰岚谨礼回道:“初雪道友有礼了。”
林笑遂问道:“初雪可是已解决体内妖魂纷扰?”
银发女子目光骤然一变,另一对手猛然揪住林笑衣襟,神色阴沉道:“你要来抢走我的孩子?”
拱礼之手急忙拉住揪衣之手,神色再变,急声道:“他不会有恶意的。”
一群婴儿也凑过来一阵咿呀。
有的婴孩学着女子的动作,去揪林笑衣服。
林笑只平静站着,神情淡然。
女子盯着他对视片刻,才松开双手,神色回转柔和。
林笑略感讶然道:“她怎肯同你和睦共处?”
墨初雪轻一叹,道:“她把我,也视作她的孩子。”
“以为老师要将初雪带走,故而才会紧张。”
林笑指着婴儿群道:“这些,是初雪改变的吧?”
这些婴孩,可与他在书册上看到的模样相去甚远。
正因为看出差异,才阻止月冰岚动手。
墨初雪道:“她极为渴望拥有自己的孩子,执念偏激稍过。”
“未免她一时冲动,再去掠夺别人的孩子,初雪便引导她御气为正,改偏正形。”
林笑赞叹道:“初雪如今也足以出师了,以后可与我平辈相交矣。”
墨初雪垂眉拱手道:“初雪差之远矣,岂够与老师并肩。”
林笑道:“学道不分先后,达者为先。初雪身上,已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以后少不得,也要向初雪请教。”
“到时,还望不要吝啬一抒高见。”
墨初雪连说不敢。
忽而神色一变,厉色道:“你们到此有何目的?”
林笑淡然道:“初雪,不若你先与她说说。”
女子眉间一凛,目光连连闪烁。
少焉,女子霍然厉声道:“不行!不许你跟外人走。”
随即,女子一脸阴沉,陷入沉默。
林笑静等片许,忽而淡声道:“你给了他们翅膀,却又不许他们自由飞翔。”
“你固然可以阻止,但总有一天,他们会离你而去。”
“你越阻止,他们离去后,只会越不敢回来。”
“倘若你只希望他们一直留在你身边,干脆,不要将他们生出。”
“让他们,永远呆在你的身体里。”
女子闻言,身上气势骤然一涨。
周围飘浮的婴孩顿时吓得四散而飞,目涌泪光,哇哇大哭。
女子一见,气势顿时一弱,连连朝婴儿们呵哄。
好一会儿,婴儿们才停下哭泣,趴在女子身上。
林笑又道:“若你真舍不得,与其他们离去后,你再去寻找,不如同他们一起离去。”
“反正与你而言,只要能与他们一起,在哪都一样。”
女子目光如刀,刮向林笑道:“不可以回到城里,即使不愿意,也会想起,外面的人,充满险恶。”
“孩子们,只会受到伤害。”
林笑道:“即使你想一直呆在山谷里,这处山谷,也不会一直安宁。”
“不定哪一天,就会崩坏。到时再想去找地方,可就晚了。”
女子沉默片响,忽而神色一柔,朝林笑道:“老师,她同意了。”
随即又轻叹道:“终归,还是麻烦了老师。”
林笑摆手道:“无非几句话,何称麻烦。我只是说了她终会明白的事,真正说服她的,还是你。”
“只因她清楚,若不同意,你会离她而去。”
“这,才是她同意的根由。”
墨初雪拱手道:“谢老师释解。”
林笑转身招手道:“行矣。”
墨初雪颔首跟随。
婴孩们一阵欢咿,竞先抢在前头。
林笑看得步伐一顿,道:“她的担忧不无道理,他们这副模样,难免会引来敌视。”
“初雪,能否令他们再小一些?”
“若能比巴掌还小,常人见到他们,就不会感到威胁,能少去许多敌意。”
墨初雪顿身道:“初雪试试。”
合眼静立片刻,前头飘浮的婴孩齐齐浑身泛光,亮成一枚枚光球。
很快,光球消隐,婴孩们尽皆缩水,身形比之燕雀尚略小一分。
他们也不知发生何事,只欢快飞回女子身边。
亦有些停落在林笑头上与肩头。
林笑响指道:“妥!”
月冰岚看着那些精巧小人,也不由心生爱怜。
……
荒凉之地,萧索城区。
“此界妖物品味着实低劣,尽好待在些荒寂之所。”
笺雅扫了眼周遭,满眼恹恹,似对踏足此地有所不满。
同行者三人。
风舞幽华道:“此地本该也是繁华之地,只可惜未逢明主。”
笺雅随口道:“需要贤主才能撑起的繁华,不过是娇弱的花朵,终将凋谢。”
风舞幽华霎时浑身一震。
萧风瑟瑟而过,只卷起半两轻尘。
尘寂幽悄然一瞥,道:“亦有贤士混俗和光,不显山露水,便让同代之人共襄盛世。”
“诞生明主之世,少不了无以计数的无名贤者默默善导。”
风舞幽华神色复常,感喟道:“贤虽愿混俗,俗却未必识贤,更不乏鄙贤执迷者。”
笺雅不明所指,只疑声道:“这地方真有什么大妖吗?”
尘寂幽解释道:“依师兄所言,此地国主曾无比痴迷权力与财富,执着于追求至高权力与无尽财富。”
“后受天妖蛊惑,化身妖物,吞噬了整个国土的武器与财宝,成为举世难灭的存在。”
笺雅顿觉犯恶心道:“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
许是听见了她的冷嘲,不远处,一只大金鸟拔地而起,齐日悬天,声吼道:“谁胆敢在本王领地放肆!”
曜日下,大金鸟金辉璀璨,虎身牛尾,鹰爪前肢,雕首金翼,满嵌宝石。
黄金双翼一扇,顿时狂风大作,沙尘遮天。
笺雅拔剑一指,喝道:“你姑奶奶面前,哪轮到你放肆!”
长剑火焰一喷,一道炽热火柱冲天而起,直中金鸟。
烈焰中,金鸟吼叫道:“低贱的外来者,没有人能觊觎本王的财宝!”
“你们将为此付出无比惨痛的代价!”
金鸟一张口,立将蓬勃火焰吸入往口中。
风舞幽华提醒道:“快停下,它在吞噬你的攻击。”
笺雅背翼一展,拔地而起,大喝道:“让它吞个够,看我不融烂它的肚子。”
她非但不停,反而飞靠过去,大涨火势。
此时的她,造型依然是羽人女剑士。
但金鸟并未与她僵持,浑身金光一闪,炽光大亮,瞬间淹没天地,目难视物。
笺雅不得不停手。
片刻后,炫光消退,空中已不见金鸟身影。
蓦然,地鸣轰轰,涌现大批军队。
无一不是金盔金甲,白金武器,宝石镶额。
车马齐全,阵势浩大,急促冲锋。
笺雅才低头看了眼,猛见无数长矛投来,势若万箭齐发。
她只把剑往下一指,粗壮火柱喷薄而下,如一把火扫帚般横扫地面大批军队。
黄金沐火,却似并无大碍,仍来去自如。
笺雅似嫌麻烦,停下火柱,长剑一招一引,一颗陨石凭空骤现,转眼砸落地面。
顿时一阵巨响,地动山摇。
猛烈余波,刹那淹没整支军队。
待尘埃散去,地面建筑尽去,显出一个天坑。
黄金军队,已化作连滩热腾金液。
已提前升空避开的风舞幽华道:“她似乎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缩短了落石高度。”
尘寂幽默然看向地面,微露疑色。
未几,金液融合一处,眨眼化身大金鸟,仰天怒吼:“卑劣的外来者,你惹怒了本王!”
吼声刚落,羽人身影直扑急下,迅猛一剑,及柄刺入鸟首。
火焰一喷,金鸟由内而外,烈焰急泄。
不片刻,鸟身崩溃,气散形解,露出一名贵服男子,趴地求饶。
“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笺雅蹙眉凝目,提剑不语。
风尘二人飞身降落一旁。
笺雅即朝二人道:“这人,怎么也不像我们呀!”
风舞幽华也面露不解道:“按说,他该就是贪婪大妖才对。”
尘寂幽默然,伸手一按,施出炼化之术。
炼光下,贵服男子于惨叫中身化灰烬。
尘寂幽凛然收手,目光微闪,平淡道:“他不是。”
笺雅当即道:“哈,这下好了,白跑一趟。”
风尘二人对视一眼,由尘寂幽道:“先将此事寄信传会师兄,吾等再往搜寻。”
其余二人并无反对。
正要离去,三人齐齐转身,见一黑袍人悄然现身不远处。
“有趣,一帮从未见过的家伙。”
黑袍下,传来一女子威严而轻佻的嗓音。
笺雅大咧出前道:“怎么,你有意见?”
黑袍女子忽而鼓掌道:“稀奇稀奇,身已妖化,却还能保持理智,可谓头一遭。”
她揭下兜帽,露出一张娇媚成熟的脸庞,盈笑道:“三位,可有兴趣交个朋友。”
笺雅傲然冷哼道:“没兴趣!”
黑袍女子朗声笑道:“我却更感兴趣了。”
尘寂幽沉稳上前道:“未请教。”
黑袍女子道:“在下,炼妖府,涤。涤荡万妖之涤。”
尘寂幽道:“敢问涤阁下,可知贪婪大妖所在?”
黑袍女子轻笑道:“好气魄,敢以大妖为猎。”
“贪婪在下不知,不过那暴食大妖所在,却略知一二。”
尘寂幽道:“阁下可否相告?”
黑袍女子优雅摆弄手指道:“在下连你们的名号都不知,又有什么理由相告呢?”
尘寂幽略作沉吟,道:“吾等……”
……
“我们没别的意思,只想向你们讨要一只妖怪。”
斩妖城,叶氏宗地,林笑朝一群人轻描淡写道。
他左右跟着墨月二女,而他们周围,则躺倒一片,个个浑身焦黑,冠发爆炸,如遭雷轰。
“你要讨伐妖怪,自可往别处寻,为何欺到我叶氏府地?”
三人对面,一群人严慎对峙,如临大敌。
林笑和颜道:“我也不想欺负你们,可谁让妖怪就在你们这里呢?”
对面立有一中年喝道:“荒谬!我叶氏一族世代斩妖为任,岂会窝藏妖怪?”
“你简直是在污蔑我叶氏名誉。”
林笑摊手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既已寻到此处,再掩饰又有何意义呢?”
“你们若能成全,我自会安静离去。”
有人还想争辩,为首一老者摆手制止。
老者慈祥道:“我想这位小友定是有什么误会,或是受了别人的挑唆与蒙骗。”
“好在三位也是明事理之人,不若先与老朽坐下一谈,以便解开误会。”
林笑摊手道:“我无所谓,你想谈,那就谈。”
老者当即肃声喝众道:“且都下去,勿要惊扰贵客,失了我叶家的礼数。”
“家主!”
一人想上前劝说。
老者却厉声道:“我这家主的话已经不管用了吗?”
顿再无人敢谏言。
老者又和气与林笑道:“三位贵客,且随我来。”
林笑淡然跟上。
其他人亦想跟去,立遭老者严声喝斥,勒令不许任何人跟来,亦不准靠近,只孤身领林笑三人往族地深处禁地而去。
老者走得不快,林笑也不急,不紧不慢跟着。
一路沉默,传廊过院,进入一片竹林,来到一口井前。
老者转身拱手道:“三位请随我来。”
言罢,纵身跃井而下。
林笑未作迟疑,紧随其后。
顿引得老者回目一瞥。
其余二女亦依次跟下,无人留守外面。
井道极深,坠落百丈有余,豁然开阔。
但见井下,为一处恢弘地宫。
地宫中间,有一巨大圆坑。
坑中,卧着一座巨大肉山,阵阵蠕动。
四人脱出井道,依次平稳落地。
老者蓦然问道:“你们,就不怕出不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