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一通烦尽空，无穷岁月唯守中。
物外追寻尘外趣，步步观新处处奇。
——
却说林笑一画一镜，助梦中怜心忆拾前尘，意外得知梦境来历。
也由此，林笑惊觉现世所缺，醒悟己虑所漏。
七欲制之有方，可得护心七器——自补、自持、自止、自省、自正、自新、自续。
然，为何而自，自之为何？
世人多随波逐流，心随物转。
物失则往，物得则止。
无所谓自，也无需自之，只为物尔。
但若心驻长生，七自皆只求了愿长生，则长生无所依。
只为长生而长生，终只是守尸鬼。
“搭档，准备好迎战新试炼否？”
素灰之地，林笑淡淡道。
“我名冷心，因你赐名现实之我而生。”
对坐，怜心声冷目冷。
林笑微一怔，哂然道：“无论是怜心还是冷心，都是搭档。”
“老规矩，我压阵，你来上。”
“此次所挑，乃长生试炼。”
“怜心正于梦外与长生强欲对抗，然缺了你，她扛不住。”
冷心冷哼道：“哼！浪费时间，快换我出去。”
她显然对自己被换进来感到不满。
林笑把镜子一掩，摇头道：“你出去，她进来，独你一个，也一样扛不住。”
“需知，天地交而万物生，日月交而千灵衍。”
“正所谓，阴阳相抱，表里相成，内外相应，神气相交。”
“阴得阳而灵，阳得阴而圣。”
“你，乃怜心极阳之愿；怜心，则是你现实之阴。”
“你俩需合力一处，方能破长生欲之厄。”
冷心凛眉道：“我不是她，她不是我，现实之躯只有一具，怎么合？”
林笑道：“因此得你中有她，她中有你，成心神相合之象。”
“你需做她的神，并让她做你的心。”
“心者，感于外物而动，以应外之变机。神者，灵明虚湛，历事变而不朽。”
“怜心常悲悯世间疾苦，将世苦当己苦，正可为心。”
“而你，始于愿，生于虚，居于梦，不体外物，不因物损，正可为神。”
冷心已对怜心存了分别之意，故林笑用此言以求让冷心接纳怜心。
冷心略作沉思，问道：“如何合？”
虽只一词之别，但林笑能听出，对方已愿接纳。
林笑道：“明心见性！神者，性也。”
“此地虽是梦境，但你也在她心底里。否则她先前进不来，你也出不去。”
“你要凭自己去寻到她，同时让她也来寻你。”
“亦即，心驰神往。”
“若要心驰神往，须得一心向往。”
“故而，你要寻到她，就得先去明白，她心底最向往的，是什么。”
“当你勾起她的向往，不必你去寻她，她自会来寻你。”
“此处为潜识之底，遗忘之地，沉淀着梦境中每个人最深处的欲想。”
“你且安坐入静，神照本初。”
冷心依言坐定，闭目静息，凝神内照。
边上，长恨神色凝重，想了想，重新坐下，低头沉思。
而在四人上方，试炼地宫之上，御灵学院。
当当当！
钟声大作。
万灵城中，民众无不闻声变色，而后齐齐离街回屋，行动利落迅急，如训练有素。
城门处，守将挥令一喝，大关城门。
而城中御灵师，则纷纷赶往御灵学院。
学院中御灵师，则迅速聚集于前庭广场，喷池前。
未几，人群聚首如塘。
前排，一人急不可耐，扬声喝问：“院长，如此急切召集大伙，发生了什么事？”
人群前，台阶上，一白袍银发女子持杖亭立。
汀！
拄杖一笃，清音震场。
场中窃语骤静。
白袍女子朗声道：“监测部天眼探测到阴影深处有异动，预警等级——特级！”
人群顿起哗然。
预警达特级，说明有殃及全城之危。
一雄浑苍声喝问：“异动地点在什么地方？”
众人闻声一静。
白袍女子铿锵道：“据天眼所探，正位于学院山正下方。”
众人齐身一震，眼中既惊又奇。
白袍女子清声问道：“今日可有人开启地宫试炼？”
一紫袍女子出前禀道：“光灵使长恨学官今日接待了新人，若他未前来，想必……”
汀！
白袍女子再次一笃拄杖，凛声喝令：“学院众使听令，齐往试炼地宫，全力搜捕长恨御灵使及其身边附众。”
众士多大感不解。
明明是阴影深处异动，为何要对自己人出手？
白袍女子又喝道：“若遇顽抗，以堕影师论处。行动！”
众士一凛，应命而动。
前庭喷池地下入口再次开启，学院御灵师成队涌入。
台阶前，紫袍女子并未随众而去，而是走近白袍女子身前，沉重道：“院长，异动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袍女子冷然道：“有人，想颠覆世界。”
紫袍女子一呆，不禁呢喃道：“怎么可能？”
白袍女子沉声道：“天眼，不会出错。”
她看向紫袍女子道：“涤，我知你与长恨御使关系匪浅，但此次事态之严重，容不得顾念旧情。若他抵抗逮捕……”
紫袍女子深吸一气，道：“我明白！”
随后身形一闪，急往入口而去。
“必须赶在其他人之前，找到他。”
……
腾！
一道金灿光柱自冷心身上霍然升起。
冷心应时睁眼。
“找到了，她的终愿。”
虽金光炫目，林笑仍双眼一亮。
他喜声道：“好极！定愿之后，不外乎定心固志。”
“长生长生，先长后生。”
“你需捋清，为何而长，为何而生。”
冷心神色微凝，若有所思。
林笑见她似不够坚定，便道：“浮世轮回千载万遍，弃而不失者，梦想可也！”
“梦中怀想，空也非空，虚也非虚。”
“梦不沉迷，想不失性，长生可愿。”
冷心眸光一转，问道：“你的梦想是什么？”
林笑一怔，莞尔一笑，道：“大抵，是做一条闲鱼。”
冷心蹙眉微疑道：“咸鱼？”
林笑恬然道：“闲者，逍遥也。逍遥鱼者，上可扶摇九天，下可潜卧九渊。”
“任何时何地，不失逍遥意。”
梦寒香抱琴轻疑：“此鱼，岂非龙耶？”
林笑摇头道：“龙者，锋也，威也，好争也。鱼者，圆也，温也，好游也。”
“我非龙中人物，不过一小鱼尔，只想于闲游之际，顺带……”
“识世间好人，交尘外好友，赏世间好景，行善德好事，阅古今义理，游心安之所。”
“此即我梦也想也。”
梦寒香释疑颔首。
冷心暗下一对比，己所之愿，似乎有差，又好似无差。
林笑略一斟酌，又道：“若到梦想尽处，不忘有奇。”
“世界极有大千，大千之外尚无所知。”
“太极太上太虚，极于非想非非想。”
“极上何穷毕竟，未可知而有奇。”
“纵至洪蒙，守心如初，与神合一，长命无绝衰。”
冷心目光一定，微微肃然点头。
林笑挥手道：“去邪！收心离境。”
话一落，光柱中，冷心身形化光，破天而去。
学院前庭，一道金光拔地而出，冲天而起，眨眼直没云霄。
白袍女子望着那道金光，红唇微张，最后化作一声轻叹。
现世。
尘寂幽等人之间，一道白光从天而降，笔直没入火中焦人。
白光仅一晃而逝。
身火应时而熄。
众人皆是一讶，停下渡气。
莫采薇忽而欣然笑悦，拍掌道：“她成了！”
好似为印证她的话一般，那已成焦炭的站立之人，脸上蓦然裂开一道裂缝，透出清澈白光。
随即裂缝蔓延，越蔓越多。
微一动，一声轻响，炭壳纷落，显露一光洁女子，肌如粉玉，莹白透光，长丝秀发，苍蓝白亮。
一道素绫凭空浮现，环绕女子周身，随风摇曳，飘飘若仙。
手臂妖纹淡去，额间灵纹浮现。
一睁眼，眸蕴星河。
眸光下，一道缥缈虚影渐渐浮现身前。
周遭几人见着那道虚影，皆是一喜。
……
却说素灰界域，冷心化光而去。
光柱淡去之时，一点星尘落下，恰恰飘落林笑手中镜子。
林笑微感一奇，翻正镜面查看。
镜光一闪，显现出镜中倒映。
然，倒映者，却非他此身模样，乃他真灵原貌。
但他已无法察觉镜中模样，只因他眼中天地置换，一晃眼，已置身现世，立于火中重生的怜心身前。
“师兄。”
一声轻唤，林笑朝一旁看去，见尘寂幽等人俱在。
林笑试着回应道：“师弟，众卿好友。”
刚喊完，一只小手从他胸前透出。
一回首，见莫采薇正汪眸好奇，伸手探向他的虚影。
这也让他意识到自身虚态。
他轻笑了笑，伸手虚按采薇肩头，温和道：“小薇，辛苦你们了。”
其余人也相继围上前来。
风舞幽华问道：“笑君，你此前飘去了何处？”
上轮白光灭世时，船上众人都见他真灵往外飘去。
林笑回道：“不经意间去了梦境之地，想来是某人把我当作残念，误拉了我进去。”
丹芽心一动，问道：“那里要如何进去？”
林笑微摇头道：“尚未探明，不过也借此让我醒觉，先前设想有漏。”
“七妖并非全解，要破轮回，仍缺三样。”
素芸应道：“我等也察觉有缺，只是尚未探明，所缺为何。”
林笑看向怜心道：“所缺者，心上三光。”
遂朝众人解释道：“一光，为梦想。梦为虚，想于实。梦想定，则七器有所指。”
“次光，为好奇。见奇生趣，趣而心活，此亦求知欲之所逐。”
“末光，为长生志。求知不怠，梦想不倦，可志长生，轮回可免。”
“故有云，三光照，则七宝明。二八无亏，则六三无缺。”
众士恍然有悟，与过往所学修行之道一一印证，果能契合。
笺雅不自觉嘀咕道：“好奇？”
林笑看了她一眼，朝尘寂幽道：“师弟，若所料不差，你那大徒弟，很可能去了那。”
他朝天上一指。
众人顺指望去，却是一轮赤日。
所谓大徒弟，即尘寂幽尚在灵泉宗时，所收首徒，复容奇。
风舞幽华奇道：“那里岂能呆人？”
林笑道：“那确实不是人呆的地方，却是那倒霉孩子最合去处。”
笺雅后知后觉道：“你说我那师弟，在那金轮之中？”
林笑道：“他福根不浅，倒不必太过替他担心。”
忽而，他虚影一阵晃动，身影更显虚淡。
影像弥留之际，林笑朝尘寂幽道：“师弟，现实世间，就交由你了。”
“我会设法还梦于世。”
话刚完，虚影彻底消淡。
众人欲挽无策。
未等合计下步行程，天空忽而一暗。
随即，两道庞然巨躯从天而降，一左一右，耸立山外两侧，落地无声。
其中，黑巨人俯身问道：“他去了哪？”
他？
众人瞬时明悟，必定是指刚刚消散无踪的那人。
它们虽体型庞大，风舞幽华却半点不惧，回喝道：“你问我们，我们问谁去？”
“你们又是何方神圣？”
天降者，正是天外创世二灵。
它们虽然观测到了林笑的出现，但听不到他们间的对话。
本也无妨，只是当林笑消失后，它们突然发现，竟无法再探查到其所在。
虽不解内机，但直觉告诉它们，那必是一直以来，它们所忽略之关键。
故而，破天荒头一遭降下意识体查询。
黑巨人见问不到，直接伸出巨手，往众人抓去。
庞然巨掌，一手遮天亦不外如是。
……
镜光一淡，林笑复见镜中倒映。
是他此身之脸，并无异样。
镜子一收，看向一旁尚显愕然的长恨，道：“长恨老兄，轮到你了。”
长恨目光一醒，道：“我？”
林笑道：“你可愿回转现实？现实世界，尚需你去拯救。”
长恨不解道：“你说的现实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为何说，世界一次又一次毁灭？”
林笑道：“皆因现实中的你，一次又一次酿成了世界毁灭。”
“虽然现实中的你，并非有意为之。”
“而今，需要你，去阻止现实的你，以挽救现实众生。”
长恨低头沉思片刻，问道：“现实中的我，是个恶人吗？”
林笑反问道：“你觉得，自己是个恶人吗？”
“亦或说，这样的你，会是一个穷凶极恶之人，最想成为的模样吗？”
长恨抬起右手，看向手背的灵纹。
他是学院唯一一个光灵使，拥有可直接消除阴影的魄灵。
因此，总要去往最接近阴影之处。
他的任务，也因而太过危险，凡与他搭档之人，都无法长久。
很久以前开始，他就选择独自一人执行任务，也习惯了一个人。
但仍是渴望，拥有一个同样拥有光之魄灵的搭档。
哪怕没有，他也希望找到一个适合继承光之魄灵的后辈。
他担心哪一天，自己会身陷阴影绝境，光之魄灵无人传承。
故而，他时不时来担任试炼官，考察新人。
不料，这一次的新人，远远超乎他预想。
长恨抬头望来，平静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笑耸了耸肩，淡然道：“一个想出一分力的人。若老兄拒绝，我只能再寻他法。”
说罢，便起身对梦寒香道：“道友，我们该如何出去？”
如果不是心甘情愿，梦里梦外便难结合，他强求也没用。
梦寒香尚未回答，长恨便急急起身道：“给我……一点时间。”
“我不完全相信你，又不敢不信。”
“所以，我需要时间，去确认一些事。”
更重要的，为防万一，他想将光之魄灵先传承出去。
那样，他便可坦然迎接现实，无论后果如何亦无惧。
林笑和笑道：“尽管去吧，我也有些事要确认。”
梦寒香会意，对二人轻施灵诀。
“梦蝶引！”
……
试炼地宫，两只光蝶越土而出，飞起数尺，光芒一闪，幻化成两道身影。
霍然是林笑与长恨。
林笑扫了眼四周，调侃道：“呦呵，今天格外热闹呢。”
二人周围，众目睽睽，神色肃穆。
仿佛，静待他们良久。
长恨亦略感疑惑。
不待他询问，一人出喝道：“长恨御使，请你束手就缚。”
林笑忙举起双手，挪离两步，无辜道：“不关我事，我与他不熟。”
然而，众人看向他的目光，警惕丝毫不减。
一紫袍女子越众而出，肃声道：“长恨，千万不要作反抗，只要配合我们调查，便可无事。”
听着这熟悉的套词，林笑蓦有所感，对长恨道：“老兄，若有人要消除你的记忆，你作何选择？”
长恨不由一怔。
紫袍女子当即厉声道：“长恨，不要听他胡说！”
唉~
长恨长息一叹。